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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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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不是在信口开河?”七姑奶奶插嘴说道:“二十三家典当一起查,人手呢?不光是查账,还要查架子上的货,不是外行做得了的。” “七姐,”胡雪岩拦住她的话说:“应春出这个主意,当然有他的诀窍。” “小爷叔说得对!”古应春得意地说:“我有个诀窍,不但快,而且切实,兼且还不会得罪人。这话怎么说呢?譬如一家一家查,当然就要从靠不住的那几家先下手,为的是叫他措手不及;但这一来,查出毛病来不必说,倘或倒是干干净净的,人家心里就会不舒服,以后就不容易得力了。” “闲话少说。”七姑奶奶性急,“你既然有诀窍,赶快说啊!” “这个诀窍,不着痕迹。小爷叔,我劝你来个大扳位,二十三家的‘管总’、‘管包’,通通调动;调动要办移交,接手的有责任,自然不敢马虎,这一来账目、架货的虚实,不就都盘查清楚了?” “这个法子倒真巧妙。不过以小调大,没有话说。以大调小,难免会有闲话。” “这也有个法子。典当大小,拿它分成三等,同等的抽签互换,好坏相差有限,各凭运气,大家也就没话说了。” “再说,”七姑奶奶有补充的意见:“真正几个得力、做得好的,小爷叔不妨私下安慰奖赏他们。” “说得是,我回杭州就办。” ▼第四章 美人计 胡雪岩在上海,一直等得到左宗棠的确实信息。左宗棠已于十月十八日出京,但不是由天津乘海轮南下,经上海转江宁去接两江总督的任,而是先回湖南扫墓,预计要到年底快封印时,才会到任,胡雪岩本打算在上海迎接左宗棠,等他动身赴江宁后,再回杭州;见此光景,决定先回去了再来。 回到杭州的第二天,他就将公济典的管总唐子韶约了来,将打算全盘调动廿三家典当的管总,趁彼此移交的机会,自然而然作了一次大清查的计划,告诉了他。 “子韶,”他说,“我这廿三家典当,你算是他们的头儿。这件事,我要请你来做,你去拟个章程来;顶好在年里办妥当,明年开头,家家都是一本新账,界限分明,清清楚楚。你说呢!” 唐子韶一楞,心里七上八下,念头很多;定一定神说:“大先生,年底下,景况好的要来赎当头;年过不去的,要求当当,生意正忙的时候,来个大调动,不弄得天下大乱?” “这话倒也不错。不过章程可以先拟,叫大家预备起来;一过了年,逢到淡月,再来调动。” “是的。这样子才是正办。” 奉命回来,唐子韶立即找到管包潘茂承,关起门来密谈。原来唐潘勾结舞弊,已历多年;毛病最多的是满当的衣服——公济典为了满当的衣服太多,特为设了一家估衣铺,招牌叫做“公济衣庄”;各典满当的衣服,都发衣庄去叫卖,有的原封不动,有的是掉了包的,明明一件八成新“萝卜丝”的羊裘,送到衣庄,变了一件“光板”。当铺写票,向来将值钱的东西写得一文不值,明明是个金打簧表,当票上却写的是“黄铜烂表一个”。那笔龙飞凤舞的狂草,除了朝奉自己,无人能识,所以从无顾客,提过抗议;而因为如此“写票”记账,满当之物要掉包,亦就无从查考了。 公济典掉包掉得最凶,紫貂换成紫羔,纺绸换成竹衣,拿来跟公济衣庄的进货账一对,清弊毕现,那时就会弄得难看了。 谈来谈去,唯一的挽救之道,便是根本打消这个计划。但除了以年底生意忙碌,不宜大事更张的说法,将此事缓得一缓以外,别无可以驳倒此一计划的理由。潘茂承一筹莫展;唐子韶却想到了一个万不得已的主意,不过这个主意只能悄悄去做,决不能声张;而且能不能做,还要看他的姨太太肯不肯。 原来唐子韶是徽州人,徽州朝奉到外地谋生,都不带家眷;胡雪岩看他客中寂寞,三年前送了他一个名叫月如的丫头做姨太太。月如自从嫁了唐子韶,不到半年工夫,竟似脱胎骨变了另一个人,头发本来发黄,变黑变多了;皮肤本来粗糙,变白变细了;她的身材本不坏,此时越显得蜂腰丰臀,逗人遐思;尤其是那双眼睛,本来呆滞失神,老像没有睡足似的,忽然变得水汪汪地,顾盼之间,彷佛一道闪光,慑人心魄。 为此,胡雪岩颇为动心,言谈神气之间,每每流露出跃跃欲试之情;唐子韶早已发觉,只是装做不知而已。如今事急无奈,才想到了这条美人计,若能说服月如,事成一半了。 事先经过一番盘算,决定胁以利害,“月如,”他说:“祸事临头了。” “祸事?”月如自不免吃惊,急急问说“你闯了什么祸?” “也可以说是我自己闯的祸。”他指着月如头上插的一支翠玉钗,手上戴的一个祖母绿的戒指问道:“你知道不知道,这些东西哪里来的?” “不是满当货吗?” “不错,应该是满当货,我当做原主来赎了回去了。”唐子韶说,“这就算做手做舞弊,查出来不得了。” “不会的,大先生为人顶厚道,你跟他老实说一声,认个错,他不会为难你的。” “没有用,不是我一个的事,一定会查出来。到那时候,不用大先生开口请我走路,我自己也没有这张脸再在杭州混了,只好回家吃老米饭。”唐子韶紧接着又哭丧着脸说:“在我自己是自作孽,心里难过的是害了你。” “害了我?”月如大惊,“怎么会害了我?” “你想,第一,作弊抓到,自然要赔,你的首饰只怕一样都不会剩;第二,你跟我回徽州要吃苦,那种苦,你怎么吃得来?” 月如平时听唐子韶谈过家乡的情形,徽州在万山丛中,地少人多,出产不丰,所以男人都出外经商;女人就要做男人做的事,挑水劈柴,样样都来,比江浙那个地方的女人都来得辛苦。而况,她又想到自己的身分,见唐子韶的原配,要她做低服小,早晚伺候,更是件宁死也不愿的事。 转念到此,不由得大为着急,“你也真是!”她埋怨着说:“正薪俸以外,每个月分‘存箱’、‘使用’、‘公抽’、‘当厘’、‘赎厘’。外快已经不少了,年底还有分红;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,何苦又另外去搞花样?” 月如嫁过来虽只三年,当铺的规矩,已经很熟悉了。典当从“内缺”的管总、管包、管钱、管账;到“外缺”站柜台的朝奉;以下“中缺”的写票、清票、卷包、挂牌,还有学徒,每月正薪以外,还有“外快”可分,贵重衣服,须加意保管,例收当本百分之一的酬劳,称为“存箱”;满当货卖出,抽取六厘,归伙友所得,称为“使用”;典当宽限,例不过五,赎当时不超过五天,不另计息,但如超过六天,要付两个月利息。遇到这种情形,多出来的一个月利息亦归伙友,称为“公抽”。至于“当厘”是照当本抽一厘,“赎厘”是照赎本抽三厘,譬如这个月当本支出十万两银子;赎本收回五万银子,就有一百两银子的“当厘”,一百五十两银子的“赎厘”。这些外快,汇总了每月公分,所得多寡的比例不同,唐子韶是管总,当然得大份,每个月少则五、六十两,多则上百,日子过得着实宽裕。 唐子韶自然亦有悔意,不过,“事情做也已经做了,你埋怨也没用。”他说,“如今只有想法子来补救。你如果愿意,我再来动脑筋。” “我愿意有什么用?” “当然有用。只要你说一句,愿意不愿意?” “哪里会不愿意?你倒说,为啥只要我说一句愿意,就有用处?” “这因为,你身上就有一样有用处的东西,只问你肯不肯借出来用一用?你要肯,拿出来就是。” 月如将他的话,细细体味了一会,恍然大悟,板起脸问:“你要我借给哪个用?” “还有哪个?自然是胡大先生。” “哼!”月如冷笑,“我就晓得你会出这种不要脸的主意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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