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虚阁网 > 高阳 > 胡雪岩 | 上页 下页
一九六


  “现在还说不定,会见那些大人先生要等,光是投封信,见不着面,又何必我自己去?”

  “这话也不错,不过我希望你早点回来,”胡雪岩紧接着说,“倒不是为这件事,怕洋人那里有甚么话,你不在这里,接不上头。”

  “不要紧。我托了个人在那里,尤五哥也认识的,如果洋人那里有甚么话,他会来寻尤五哥,不会耽误。”

  话说到这里,西崽已端来了“尾食”,吃罢算账,是一桌鱼翅席的价钱,而尤五却说未曾吃饱。

  “番菜真没有吃头,又贵,又不好。”尤五笑道,“情愿摊头上一碟生煎馒头,还吃得落胃些。”

  当然,这也不过口发怨言而已,没有再去吃一顿的道理,出了番菜馆,访友的访友,办事的办事,各自分手,约定晚上在怡情院吃花酒。

  胡雪岩这两天的心有点野了,正经事虽有许多,却懒得去管,仍旧回到客栈,打算静下心来,将公私杂务,好好想它一想。等一走进屋,非常意外地,发现陈世龙在坐等。

  “咦!你怎么来了?啥辰光到的?”

  “来了不多一会。”陈世龙答道,“一下船先到裕记丝栈,说胡先生搬到这里来了,”

  “坐,坐!湖州怎么样?”胡雪岩问道,“到上海来作啥?”

  “王大老爷叫我来的。有封信在这里。”

  拆开信一看,又是求援。为了漕米改为海运,原来粮船上的旗丁水手,既无口粮,又少人约束,所以往往聚众闹事,甚至发生抢案,黄宗汉颇为头痛。由于王有龄在筹办海运时,对这方面曾有建议,要为旗丁水手,妥筹生计,所以黄宗汉仍旧责成他设法安抚。

  王有龄在信中说,如果当初照他的条陈,拨出一笔费用来办理这事,比较容易收功,因循未办,如今看形势不妙,再来安抚,显得是受了此辈的威胁挟制,事倍功半,十分棘手。同时湖州的团练,正在密锣紧鼓地编练,而江浙交界的平望、泗安两处防务,又相当重要,经常要去察看,他实在无力来顾及此事。本来想推给嵇鹤龄,再又想到,推给了嵇鹤龄,他仍旧要求助于胡雪岩,与其如此,不如直接写信乞援。希望胡雪岩能请尤五一起到浙江去一趟,以同为漕帮的情谊,设法排解。

  “王大老爷叫了我去,当面跟我说,他也晓得胡先生很忙,如果真的分不开身,叫我陪了尤五爷去。”

  “这件事有点麻烦。他们漕帮里面的事,外人不清楚。尤五跟浙江漕帮的头脑,是不是有交情,还不晓得。说不定不肯插手。”胡雪岩又说,“你郁四叔怎么说?”

  “请尤五爷去排解,就是郁四叔出的主意。”

  “喔!”胡雪岩欣慰的说,“那就不错了。走!我们到怡情院去。”

  于是一起到了怡情老二的小房子里,尤五还没有回来,胡雪岩便趁此机会,向陈世龙细问湖州的情形,知道今年因为洋庄可能不动,时世又不好,养蚕的人家不多。不过陈世龙又说了他的看法,认为这是一时的现象,如果有钱,可以放给蚕农,明年以新丝作抵,倒是一笔好生意。

  “有钱,好做的生意多得很,眼前还谈不到明年的事。”胡雪岩说,“你这趟回去,先打听今年的行情,湖属有多少人养蚕?大概能出多少丝?打听确实了,赶紧写信来。这件事要做得秘密,请人去办,不可省小钱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陈世龙接着提起他的亲事,说岳家已经跟他谈过,日子想挑在端午节前后,问胡雪岩的意思怎么样?

  “那时候不正是新丝上市吗?”

  “我也是这么说,生意正忙的时候办喜酒,‘又是灯笼又是会’,何必夹在一起?他们说,如果不是端午前后,就要延后到秋天。”

  “与其延后,何不超前?”胡雪岩以家长的口吻说:“你们早点‘圆房’倒好。”

  “阿珠的娘不肯马虎,一定要把嫁妆办好。除非——”陈世龙说,“胡先生说一句。”

  “说一句还不容易,你早跟我说了,我早就开口了。这趟你回去跟他们老夫妇说,生意要紧,家也要紧,趁新丝上市以前让你办了喜事成了家,定定心在生意上巴结,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胡雪岩又说,“今年秋天局面会变动,我的场面也要扯得更大,那时人手越嫌不够,一办喜事,忙上加忙,这把算盘打不通。”

  他说一句,陈世龙应一句,也不过刚刚谈完,尤五和古应春联袂而至,跟陈世龙寒暄了一番,问起来意,陈世龙只有目视胡雪岩示意。

  “尤五哥,你的麻烦来了!”胡雪岩将浙江漕帮不遵约束,聚众滋事的情形,以及王有龄的要求都说给他听。

  “事情很麻烦!”尤五说了这一句,紧接着表示:“不过上刀山我也去。”

  “尤五爷真是够朋友。”陈世龙立即表现了不胜倾服的神态。

  在胡雪岩,觉得他这样豪爽地答应,倒不无意外之感,想到尤五去杭州,古应春去苏州,上海剩下自己一个人,与洋人言语不通,万一有事,虽说古应春托有一个人在这里,但素昧平生,而且有些事只有古、尤二人清楚,自己还是等于孤立无助,此事十分不妥。

  “老古!”他当机立断地说:“上海一定要你坐镇。我跟你换一换,我到苏州去看何学台,你留在上海。”

  这番变化将古应春和尤五的“密谋”完全推翻,说起来也是很扫兴的一件事——是尤五的提议,认为郁四他们在湖州为胡雪岩谋娶芙蓉这件事,确是够好朋友的味道,不妨如法炮制,古应春特为迟一天走,就是要等着看胡雪岩和阿巧姐的态度,如果妾有情,郎有意,古应春就预备趁去苏州之便,专诚到木渎去访阿巧姐的夫家跟娘家,拿大把银子来为他们结成连理。刚才他们就是从怡情院来,据怡情老二说,阿巧姐不但已经点头答应,而且还提供了许多情况,指出着手进行的办法,“火到猪头烂”,最多花上三、五百银子,就可买得阿巧姐的自由之身,如今胡雪岩这一说,岂非无趣?

  “怎么回事?”胡雪岩看他态度有异,追问着说:“老古,你有甚么难处?”

  “唉!”古应春笑着叹口气,“好事多磨!”

  “怎么呢?”

  “事情有缓急,”尤五抢着对古应春说,“你就守老营吧。过些日子专程跑一趟,也算不了甚么。”

  “那也只好如此。”

  “你们讲啥?”胡雪岩大惑不解,“何妨说出来大家商量!”

  “说出来就没有味道了。”古应春摇摇头。

  尤五也是微笑不作声。这就很明显了,虽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甚么药,但必与他跟阿巧姐有关。理解到这一点,不免又把这段傥来艳福思量了一下,诚然,阿巧姐的情味,与他过去所遇到的任何女人不同,真可以说一句“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”!但世界上天生有一种福气人,甚么事都不必做,席丰履厚,多的是闲情,专门可以消耗在阿巧姐这种尤物身上,而自己不同,自己天生来就是做生意的,而且是做大生意的,虽然也能欣赏阿巧姐的好处,并且有办法使得阿巧姐这样的人,心甘情愿随自己摆布,然而到底不是“正业”,不可为她耗费功夫,更不可为她神魂颠倒,忘记了自己应该是干甚么的!

  这样想着,觉得手心上都有汗了,内心相当不安,从到上海以来,似乎一直迷恋着阿巧姐,还不曾好好办过一件正经事。因此,他收敛笑容,正色说道:“两位的心思,我有点猜到了。我不是昧着良心说话,这不过逢场作戏,要看机缘,总要顺乎自然,不可强求。湖州那件事我做得有点冒失,现在还有麻烦——当然,说句狂话,甚么麻烦我都不怕,但要功夫来料理,我现在少的就是功夫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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