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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〇


  “胡老爷喜欢听啥,我就唱啥。”

  “唷!”胡雪岩笑道,“看样子老九肚里的货色还不少。”

  “不错!”古应春说,“女大十八变,论色,现在还看不出,论艺,将来一定行。”

  “谢谢你。姊夫!”虹影楼老九嫣然一笑,现出两个酒窝,显得很甜。

  “论色,将来一定也是好的。一株名花,值得下功夫培养。”

  “全靠胡老爷捧场。”虹影楼老七,接着胡雪岩的话说,然后又轻声去问古应春,他住在那里?

  “你问这话做啥?”古应春笑道:“是不是怕胡老爷没地方睡,好睡到老九床上去?”

  “狗嘴里长不出象牙!”虹影楼老七,捏起粉拳在他背上捶了一下,“我跟你说!”

  说得很轻,咕咕噜噜听不清甚么,尤五有些不耐烦,大声说道:“有话不会到枕头上去说!吃酒!吃酒。”

  虹影楼老七见客人发话,急忙陪笑道歉,亲自执壶敬酒,又叫她妹妹唱了一段小调,这才把席面搞得热闹了起来。

  一曲既罢,来了张局票,交到虹影楼老九手里,她说一声:“对不起!回头请过来会。”起身而去,这一下席面顿时又显得冷清清了。

  尤五大为不满,“凳子都没有坐热,就要转局。”他说,“这种花酒吃得真没有味道!”

  这一说,虹影楼老七自然不安,说好话,陪不是。尤五爱理不理,胡雪岩懒得答话,一时场面上弄得很尴尬,虹影楼老七面子上有些下不来,便嗔怪古应春不开口帮她,是存心要她的好看。

  “我不怪你,你还怪我!”古应春也有些光火。

  “好了,好了!”怡情老二开口相劝,“都看我的薄面,七阿姐决不敢故意怠慢贵客的。”一面说,一面将尤五拉了一把。

  这个不曾开口,胡雪岩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,“都怪我!”他举杯向古、尤二人说道,“罚我一杯。”

  这罚的是甚么名堂?古应春正想发问,胡雪岩抛过一个眼色来,暗示息事宁人,倒使得他越觉歉然,想了想,对怡情老二说道:“到你那里去吧!”

  “这,怎么好意思!”怡情老二为了“小姊妹”的义气,面有难色。

  “这里很好!”胡雪岩故意说道:“老七,请你拿块热手巾给我。”

  等她一走,胡雪岩便劝告古应春和尤五,逢场作戏,不必认真。那两个没有表示,怡情老二却大为感动,说他脾气好,能体谅人,不知道那个有福气的,做着这一号好客人。

  这一说提醒了尤五,把她拉到一边,附耳低语,怡情老二一双俏眼,只瞟着胡雪岩,一面听,一面点头,最后说了句:“包在我身上。”

  “听见没有?”尤五笑道,“包在老二身上。”

  胡雪岩会意,报以感谢的一笑,古应春却不明白,但察言观色,料知是一桩有趣的事,而这桩趣事,决不会发生在虹影楼,便站起身来说,“走吧!”

  这一走,让虹影楼老七的面子过不去,怡情老二和胡雪岩便都相劝,总算又坐了下来,但意兴已颇阑珊。

  勉强坐到钟敲十下,才算终席。等回到怡情老二的小房子里,不曾再摆酒,煮茗清谈,反倒有良朋聚首之乐。胡雪岩便讲他在湖州的遭遇,与刘不才的妙闻。尤五听了,只觉得有趣,古应春却是别有会心。

  “这位刘老兄倒是难得的人才。”他说:“能不能叫他到上海来?”

  “当然可以。”胡雪岩问:“莫非你有用他之处?”

  “对!这个人是‘篦片’的好材料。”古应春说,“十里夷场,光怪陆离,就要这样的人,才有办法。我想请他专门来替我们陪客,贵家公子,纨裤子弟,还有些官场红员,都喜欢到夷场上来见识见识,有个人能陪着他们玩,说甚么话都容易了。”

  这个看法与胡雪岩相近,因而欣然同意,决定第二天就写信把刘不才找来。

  接下来又是大谈生意,古应春的主意很多,从开戏馆到买地皮,无不讲得头头是道。但所有的生意,都寄托在上海一定会繁荣这个基础上,而要上海繁荣,首先要设法使上海安定。夷场虽不受战火的影响,但有小刀会占领县城,总是肘腋之患。同时江苏官方跟洋人在暗中较劲,阻隔商贩,夷场的市面,也要大受影响。这样联想下来,胡雪岩便有了一个新的看法。

  “老古,”他说,“我看我那票丝,还是趁早脱手的好。”

  “怎么?”古应春很注意地问:“你是怎么想了想?”

  “我在想,禁止丝茶运到上海,这件事不会太长久的。搞下去两败俱伤,洋人固然受窘,上海的市面也要萧条。我们的做法,应该在从中转圜,把彼此不睦的原因拿掉,教官场相信洋人,洋人相信官场,这样子才能把上海弄热闹起来。那时开戏馆也好,买地皮也好,无往不利,你们说,我这话对不对?”

  古尤二人,都深深点头,“小爷叔,”古应春不胜倾服地说,“你看得深了!做大生意就要这样。帮官场的忙,就等于帮自己的忙。现在督、抚两衙门,都恨英国人接济刘丽川。这件事有点弄僵了,彷佛斗气的样子,其实两方面都在懊悔,拿中国官场来说,如果真的断了洋商的生路,起码关税就要少收。所以禁制之举,也实在叫万不得已。如果从中有人出来调停,就此言归于好,不是办不到的事。不过说来说去是一介商人,洋人那里是很看得起商人的,一定说得上话,就是我们自己官场里,这条线不知怎么样搭法?”

  “有条路子,我看可以试试。”尤五慢吞吞的说道:“何学台那里!”

  “对,对!”古应春说,“这条路子好!何学台虽然管的是考秀才,也常常上奏折讲江苏军务的,我看能见他一面,一定有些好处。”

  “要见他也容易,不过请王大老爷写信引见,费些周折。”胡雪岩想了想说,“我看这样,索性你自己去一趟,当面投王大老爷的那封信,不就见着了吗?”

  这件事如果能做成功,古应春的声名,立刻便可大起,所以他颇有跃跃欲试之意,欣然接纳了胡雪岩的建议。只是贸贸然跑了去,空谈无益,总得先在英国领事那里作个接触,探明意向,估量有没有谈得拢的可能,才好下手。这一来,就不是三两天的事了。

  “这封信也是要紧的。”古应春决定多吃一趟辛苦,“我先去走一趟,认识了何学台,见机行事,一方面仍旧请小爷叔写信给王大老爷,请他出一封荐函来,备而不用。”

  “都随你。那封荐函上怎么说法,你索性起个稿子,我寄到湖州,请他抄一遍,盖印寄来,岂不省事?”

  兴致勃勃的古应春,当时便要动笔,尤五看时过午夜,不愿误了胡雪岩的良宵、因而劝阻,说等明天再办也不迟。接着,便跟怡情老二一起伴着胡雪岩去“借干铺”。

  “今天实在怠慢,”古应春歉意地说,“虹影楼那顿酒扫兴之至。老七还要托我请你捧场,真正不识相。”

  “那也无所谓。”胡雪岩说,“反正花几个钱的事。我也要有个地方好约朋友去坐,就做了那个清倌人吧!”

  “算了,小爷叔!”尤五说道,“我劝你像我这样子也蛮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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