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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九


  “是橘树叶子,当香料用的。”七姑奶奶说,“要切得细,费了我好大的功夫。”

  这样一个豪放不拘细节的“女张飞”,能静下心来花样的细功夫,胡雪岩颇为惊异,同时也相当感动,不由得就说了声:“真难为你!”

  “先不要恭维我,尝了味道再说。”

  于是四个人一起动手,将所有的作料都倾入大冰盘,搅拌匀了,胡雪岩挟一筷送入口中,果然别有风味。

  “拿酒来!”好久不曾开口的尤五说,“今天要好好敬小爷叔几杯酒。”

  这一顿酒,喝得极其舒畅,胡雪岩成了“众矢之的”,三个人纷纷酬劝,喝到八分,吃了两碗鱼生及第粥,通体皆暖,乘兴说道:“五哥,我们去走走!”

  “你想到那里去?”尤五问。

  “走着再说。”

  他们俩站了起来,古应春亦接踵而起,喊了声“七姊!”然后歉意地说:“老胡第一天到,我该陪陪他。”

  七姑奶奶听了胡雪岩的劝,性情变过了,这一变也不过方寸一念之间。她以前的想法是:男人有甚么了不起!吃讲茶、讲斤头,没啥希奇,上刀山、下油锅,照样也不会皱一皱眉。而现在时刻提醒自己的是:我是个女人,好人家的女儿,还要高攀王府上去做官家小姐,总要拢出女人的样子来,不要让人家背后骂一句“强盗婆”!

  有了这样的想法,便觉得古应春的这句话,会让她五哥和胡雪岩误会她离不开未婚丈夫,所以不但害羞,而且生嗔。

  “小爷叔来了,你理当陪他,何必跟我来说?像是我管头管脚,拿你管得多么凶似地。真正气数!”说完,还白了他一眼。

  七姑奶奶的美,就在宜喜宜嗔,白眼也像青眼,而且讲话也合道理,所以古应春被骂了还是心悦诚服。

  倒是胡雪岩反而拦住古应春,他是给他们方便,料知在这事有转机,难题将可解消的时候,他们俩必有一番款款深谈,但如果这样说,即使古应春肯留下,七姑奶奶也不会答应,所以他只往自己这方面找理由。

  “老古,不必!我跟五哥有几句话要说,你不必陪我。”

  “那末,”古应春踌躇着问道:“你们在那里?我回头来寻你们。”

  “这样,”尤五向胡雪岩说,“我们到老二那里去坐一坐。”

  约定了地方,尤五陪着胡雪岩安步当车,到了怡情院。怡情老二出堂差去了,新用的一个娘姨阿巧姐十分能干,一面应酬着把客人引入大房间,一面派“相帮”去催怡情老二回来。

  “怎么玩法?”尤五问道,“是邀人来吃酒,还是打牌?”

  “打牌不必了。”胡雪岩看那阿巧姐白净俏刮,一口吴侬软语,比怡情老二说得还地道,大有好感,所以自告奋勇,“我来做个‘花头’。摆个‘双台’吧!”

  “胡老爷有多少客人?”阿巧姐说:“客人少了,摆双台不像呢。”

  “摆双台”不一定摆两桌,她这样说是表示当客人“自己人”,替他节省,胡雪岩对花丛的规矩还不大在行,不知如何回答?尤五却懂她的意思,同时料知胡雪岩一时不会有甚么客人要请!便老实说道:“阿巧姐的话不错!要做花头,有的是辰光。等老二来了再说。”

  阿巧姐也附和着,胡雪岩只好作罢。两个人在套房里,隔着一只烟盘,躺在红木炕床上闲谈着,等候怡情老二。

  “这个陈巧娘姨倒还不错。”胡雪岩说,“今年快三十岁了吧?”

  “怎么样?”尤五笑道:“我替你做个媒,好不好?”

  胡雪岩笑而不答,自是默许之意,正想开口说甚么,只见门帘掀处,怡情老二翩然出现,见了胡雪岩少不得有一番殷勤的问讯。接着,古应春也到了,他要抢著作东──北里冶游,有套不成文的法则,作主人必在相好的地方,吃了这家到那家,名为“翻台”,古应春为了生意上交际的需要,有个相熟的户头,名叫“虹影楼老七”,就在前一条弄堂“铺房间”,约胡雪岩先到那里吃一台酒,再翻回来在怡情院吃宵夜。

  “没有这个规矩。”怡情老二反对,“自然是先在这里摆酒,再翻到虹影楼去。”。

  胡雪岩也认为应该这样,但尤五另有打算,摇手说道:“照老古的办法。回头来吃宵夜。小爷叔不回丝栈了,今天晚上在你们这里‘借干铺’。”

  既然如此,当然是先到别处吃花酒,最后回到怡情院,吃完宵夜,就可安歇,不必再挪动了。所以怡情老二点头同意,而且打算着陪尤五住到“小房子”去,将自己在怡情院的房间,让给胡雪岩住。

  于是一起到了虹影楼,进门落座,古应春就叫取纸笔写请客票。胡雪岩征尘甫卸,惮于应酬之繁,便阻止他说:“算了,算了!就我们三个人玩玩吧!”

  这一来改了写局票,第一张是怡情老二,写完了,古应春拈笔问胡雪岩,“小爷叔,”他改了称呼,“叫那个?是不是以前的那个眉香老四?”

  “市面勿灵!”虹影楼老七接口,“眉香老四上一节就不做了。”

  “这样吧,”尤五代为做主,向古应春说道:“你们做个‘联襟’吧,叫老九来陪小爷叔。”

  “老九?”古应春说,“老九是‘清倌人’!”

  不曾“梳拢”的雏妓叫“清倌人”,古应春的意思是提醒尤五,胡雪岩如果叫“虹影楼老九”的局,只能眼皮供养,而胡雪岩却了解尤五的用心,赶紧说道:“就是清倌人好。”

  这一说,主随客意,古应春便把局票发了出去,一个在楼上,一个隔一条弄堂,不费功夫,所以等席面摆好,怡情老二和虹影楼老九都到了,各人跟着一名提了胡琴的“乌师”,准备清唱下酒。

  席面甚宽,“小姐”不必按规矩坐在客人身后,夹杂并坐,胡雪岩拉青虹影楼老九细看,见她刘海覆额,稚气未脱,便问:“你今年几岁?”

  “十五。”

  胡雪岩看一看虹影楼老七,再回脸看她,一个鸭蛋脸,一个圆脸,面貌神情,完全两路,因又问道:“你们是不是亲姊妹?”

  问到这话,虹影楼老九笑而不答,古应春接口说道:“那里来这么多亲姊妹?不过,老九的事,老七做得了主。”

  胡雪岩懂他的意思,倘若有意梳拢,不妨跟虹影楼老七去谈,他无意于此,就不接口了。

  “老九!”古应春就,“你唱一段甚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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