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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九


  于是那两个军官,当天便找了刘二爷来,公同具了领条,刘庆生立即捧出一万一千两银子,还要算利息,人家自然不肯再要。这样到了第二天,张得标、李德胜等等,便都上门来了。

  胡雪岩听他讲完,异常满意,“庆生,”他说,“阜康的牌子打响了!你做得高明之极。”

  “老实说,”刘庆生自己也觉得很安慰,“我是从胡先生你这里学来的窍门。做生意诚实不欺,只要自己一颗心把得定就可以了,诚实不欺要叫主顾晓得,到处去讲,那得要花点心思,我总算灵机一动,把机会抓住了。”

  “对!做生意把握机会,是第一等的学问。你能够做到这一点,我非常高兴。庆生,我现在帮手不够,你还是替我多管点事,以后钱庄的生意都归你。”胡雪岩说:“我一切不管,都归你调度。”

  “这──”刘庆生兴奋之余,反有恐惧不胜之感,“这副担子我怕挑不下。”

  “不要紧!你只要多用心思,凡事想停当了去做,就冒点风险也不要紧。不冒风险的生意,人人会做,如何能够出头?只要值得,你尽管放手去做。”

  “这话就很难说了,怎么叫值得,怎么叫不值得?各人看法不同。”

  “人生在世,不为利,就为名。做生意也是一样,冒险值得不值得,就看你两样当中能不能占一样?”胡雪岩停了一下指着帐簿说,“譬如这笔放款,我知道此人是个米商,借了钱去做生意,你就要弄弄清楚,他的米是运到甚么地方?运到不曾失守的地方,不要紧,运到长毛那里,这笔放款就不能做!为啥呢,万一这笔帐放倒了,外面说起来是:那个要你去帮长毛?倒帐活该!这一来名利两失,自然犯不着冒险。”

  “我懂了!”刘庆生深深点头,“凡事总要有个退步。即使出了事,也能够在台面上说得过去。”

  “对啊!庆生,”胡雪岩拍着他的肩说,“你完全懂了!我们的生意,不管是啥,都是这个宗旨,万一失手,有话好说。这样子,别人能够原谅你,就还有从头来起的机会,虽败不倒!”

  “虽败不倒!”刘庆生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好几遍,颇有领悟。接着便谈了些业务扩充的计划,胡雪岩因为自己在杭州只有几天耽搁,一拖便无结果,所以或可或否,当时便要作出决定。

  正在从长计议时,只听有人一路喊了进来:“二弟,二弟!”

  听这称呼便知是嵇鹤龄,胡雪岩急忙迎了出去,只见他红光满面,梳一条又黑又亮的辫子,身上穿一件极挺括的紫酱色线春夹袍,外面套一件黑缎“巴图鲁”坎肩,平肩一排珊瑚套扣,卷着袖子,露出雪白纺绸的袖头,左手盘一对核桃,右手拿着枝湘妃竹镶翠的短烟袋,十足一副纨裤公子的打扮,以前的那副不修边幅的名士派头,连影子都找不到了。

  “大哥!”胡雪岩笑道:“你年轻了十几岁,差点都认不得了。”

  “都是瑞云啊!”嵇鹤龄有着掩抑不往的喜色,“打扮了几个孩子,还要打扮我。不作无益之事,何以遣有生之涯?这且不去说它。我是奉命来邀客,瑞云叫我来说,晚上为你接风,没有甚么菜吃,但一定要到。”

  “一定到。只是时候不会太早。”

  “你是要先去访雪公?”嵇鹤龄说,“那就不必了。我已约了雪公,他到舍间来会你,吃完饭,你们一起走好了。”

  “那好,省了我多少事。”胡雪岩笑着问道,“瑞姑娘怎么样?”

  “那是尽在不言中了。总而言之一句话,承情不尽。”

  “新城的案子,雪公已经写信告诉我了,说得语焉不详,我在上海记挂得很。”胡雪岩问道,“对你总有个安排?”

  “是的,我正要跟你详细谈。”嵇鹤龄略一踌躇,接着又说,“话太长,一说开头,就无法收场了。这样吧,我还要去办点事──瑞云要我去买几盆菊花,我把轿子留在这里,回头你坐了来。最好早些到,雪公未来之前,我们先可以好好谈一谈。”

  看他春风满面,服饰华丽,此时又知道养了“轿班”,可知情况很不坏,胡雪岩先就放心了,点点头答应,尽快赴约。

  在阜康把几件紧要的事处置完毕,胡雪岩坐了轿子径到嵇家。嵇鹤龄也刚回来不久,正穿着短衣在指挥花匠陈设菊花,一见他来,便说一声:“你到里面坐,我洗了手就来。”

  这时张贵已来肃客,看见胡雪岩异常恭敬,也格外亲热,一面伛偻着身子引路,一面殷殷问讯,直接领到后厅,迎面遇着瑞云。

  “二老爷!”因为胡雪岩与嵇鹤龄拜了把子,所以她这样含笑称呼,略一凝视,接着又说,“清瘦了些,想来路上辛苦了!不过精神气色都还是老样子。”

  “你像是发福了。”胡雪岩笑着问,“日子过得还称心吧!”

  “托二老爷的福。”瑞云向里喊道:“荷官,领了弟弟、妹妹来见二叔!”

  “噢!”里面娇滴滴地答应一声,只见丹荷领头,带着一群小家伙,摇摇摆摆走了来,一个个都穿得很干净,等丹荷一站定,便也都站住了。

  “叫啊!二叔。”瑞云看着丹荷说。

  于是丹荷先叫,她叫过了再叫弟、妹们叫。胡雪岩一看这情形,对瑞云佩服得不得了。她是用的“擒贼擒王”的手段,不知怎么一来,把最调皮的丹荷笼络得服服贴贴!那一群小家伙便也都安分了。

  “老大呢?”他问。

  “我送他‘附馆’去了。”嵇鹤龄进门接口,两个小的立刻便都扑了过去。

  胡雪岩心里着实羡慕嵇鹤龄,自然也深感安慰,拉着丹荷的手问长问短,好半天不放。

  “好了好了!”瑞云大声说道,“都跟着二姐到里头去,不要来烦你们二叔!”

  遣走了孩子们,瑞云也告个便回到厨下。于是嵇鹤龄跟胡雪岩谈起别后的光景。新城之行,先抚后剿的宗旨定得不错,当地士绅对嵇鹤龄单枪匹马,深入危城,都佩服他的胆气,也了解他的诚意,因此都愿意跟他合作,设法把为首的“强盗和尚”慧心,引诱到县自首。蛇无头而不行,乌合之众,一下子散得光光。前后不过费了半个月的功夫。

  功成回来,王有龄自然敬礼有加,万分亲热,私人先送了五百两银子,作为谢礼。嵇鹤龄不肯收,王有龄则非送不可,“到后来简直要吵架了。”他说,“我想你跟他的交情不同,我跟你又是弟兄,就看在这一层间接的渊源上,收了下来。”

  “你真是取与舍之间,一丝不苟。”胡雪岩点点头说,“用他几个也不要紧。这且不去说他,你补缺的事呢?雪公说过,补实缺的事,包在他身上。现在怎么样了?”

  “这件事说起来,有点气人,”嵇鹤龄急忙又加了一句:“不过,雪公对我是没有甚么好说的,他保我署理归安县,黄抚台不肯,又保我接海运局,他也不肯,说等‘保案’下来再说。”

  地方上一件大案子,或则剿匪,或则河工,或则如漕运由河运改为海运等等大事曲张的案子,办妥出奏,照例可以为出力人员请奖,称为“保案”,保有“明保”、“密保”之分,自然是密保值钱。

  “黄抚台给了我一个明保,反是雪公倒是密保──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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