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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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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睡不着,但也不曾看书,双眼已有些涩倦,而神思亢奋,心里想到许多事,最要紧的一件是新城之行的估量。最初激于胡雪岩的交情,王有龄的礼遇,挺身而出,不计后果,此刻想想,不能只凭一股锐气,做了再说。到新城以后,如何下手,固非临机不可,但是成败之算,应有筹划。身入危城,随便甚么人不可能有万全之计,倘或被害,身后六个儿女怎么办? 当然,朝廷有抚恤,上官会周济,然而这都要看人的恩惠,总得有个切实可靠,能够托孤的人才好。 念头转到这里,自然就想到了胡雪岩。心里不免失悔,如果早见及此,趁今晚上就可以切切实实拜托一番,现在只好留个“遗嘱”了。 于是他重新起身,把油灯移到桌上,展开纸笔,却又沉吟不定。留遗嘱似乎太严重了些,这对胡雪岩会是很大的一个负担。考虑了很久,忽有妙悟,自己觉得很得意。 ▼第十二章 到新城先到富阳,走钱塘江这条水路。等送行的王有龄一走,嵇鹤龄把胡雪岩留了下来,说还有几句话要谈。 到船舱中坐定,他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梅红单帖,放在胡雪岩面前,上面写的是“嵇鹤龄,以字行。湖北罗田人,嘉庆二十一年十月初四午时生。” “喔!”胡雪岩笑道:“你倒真巴结,应该我先去讨瑞云的八字来给你。其实,这也可以不必。” “不是,不是!”嵇鹤龄摇着手说,“这张帖子是交给你的。雪岩兄,我想高攀,我们拜个把子。” “这——”胡雪岩楞了一下,接着喜逐颜开地说:“那是我高攀了!不过,此刻来不及备帖子,但是也要磕个头。” “这都好办,等我新城回来再行礼。”嵇鹤龄说:“相知贵相知心。如果你不嫌弃,此刻我们就改称呼。你今年贵庚?” “我小得多。”胡雪岩改了称呼,叫一声:“大哥!”接着便给“大哥”磕头。 嵇鹤龄急忙也跪下还礼,自然称他“二弟”。两人对拜了一拜,连“撮土为香”都用不着,就结成了异姓手足。 拜罢起身,彼此肩上的感觉便都不同了,嵇鹤龄是减轻而胡雪岩是加重,“大哥!”他说,“你尽管放心到新城去,专心一致办事,家里一点都不用记罣,一切都有我!” “那自然要托你。”嵇鹤龄又说,“不过眼前有瑞云在,也没有甚么不放心的,我走了,你也赶紧动身到上海去吧!早去早回,我们换帖子请客。” “好的,我晓得,一路顺风。” 胡雪岩离船登岸,坐轿进城,等王有龄到家,他接着也到了他那里,脸上是掩抑不住的笑容,王有龄夫妇都觉得奇怪,问他甚么事这么高兴。 “你们两位再也想不到的,就雪公上了岸那一刻功夫,我跟鹤龄拜成把弟兄了。” “太好了!恭喜,恭喜!”王有龄对他妻子说:“太太,这一来我们跟鹤龄的情分也不同了。” “真成了一家人,至亲好友,原是越多越好。” “说到这一层,我倒想起来了。”胡雪岩从马褂口袋里摸出个红封套递向王太太。 她不肯接,“这是甚么?” “瑞云的聘金——” 话没有完,王有龄先就乱喊:“不行,不行!这怎么好收他的?你还给他。” “慢慢,你不要吵!”玉太太挥挥手说:“我先要问问清楚,瑞云怎么样?她自己答应了没有?” “看样子是千肯万肯的了。” “那有这么快?”王太太不信,“她到底怎么说的?” “这也用不着明说。”胡雪岩把昨晚上的情形讲了一遍。这些眉目传情,灵犀暗通的事,本来就是最好的话题,胡雪岩又有意刻画入微,所以把王有龄夫妇听得津津有味,都是微张着嘴,耸起两面唇角,随时准备放声大笑的神态。 “差也差不多了。”等他讲完,王有龄点点头说。 “到底不是甚么‘千肯万肯’,总还要我来说两句,她才会松口。” “拜托,拜托!”胡雪岩拱一拱手,趁势又把红封套递了过去。 王太太已经接到手里,王有龄一把夺了回来,塞回胡雪岩:“这不能收的。” “没有甚么不能收。”王太太接口,“我们瑞云是人家聘了去的,不是不值钱白送的。兄弟,你把聘金交给我,我另有用处。” “你有甚么用处?”王有龄大为不悦,几乎要跟太太吵架了。 “我说给你听!”王太太的声音也很大,“瑞云一份嫁妆归我们预备。这一千两银子,我另外交给她,是她的私房钱。请问王大老爷,可以不可以?” 王有龄的表情立刻改变了,歉意地笑着,却用埋怨的语气回答:“太太,你何不早说?” “现在说也不晚。”王太太拿着红封套,得意地走了。 “雪岩!”王有龄略有忧色,“我们先商量一下,万一嵇鹤龄此去无功,下一步该如何?” “先抚后剿”的宗旨是早已定好了的,抚既不成,自然是派兵进剿,何需问得?但胡雪岩了解他的内心,便不肯这么回答,只说:“你不必过虑!鹤龄跟我说过,无论如何,自保之策,总是有的,可见得他极有把握。而且,人逢喜事精神爽,他此去没有后顾之虑,专心一致对付公事,当然无往不利。” 听他侃侃而谈,声音中极具自信,王有龄不知不觉受了鼓舞,愁怀一放,连连点头。 “还有,雪公,”胡雪岩又说,“你正鸿运当头,瑞云也要托你的福,她又是一副福相,看起来必有帮夫运,所以鹤龄一定马到成功。瑞云迟早是个‘掌印夫人’!” 这一说,王有龄越发高兴,“不错,不错!我也觉得,这无论如何不是倒霉的时候。”他又说:“等鹤龄功成回省,我一定力保他接归安县。这个缺,一年起码有五万银子进账。” 胡雪岩心想,归安县现在由王有龄兼署,保了嵇鹤龄,就等于从他自己荷包里挖五万银子出来。一时慷慨,终必失悔,却又是说不出的苦。朋友相交,到了这地步一定不能善始善终,倒要劝一劝他。 “归安是一等大县,只怕上头不肯。如果碰个钉子,彼此不好,我倒有个想法。” “噢!你说,一定是好主意。” “你看是不是好主意?”胡雪岩说,“海运局的差使,你又兼顾不到,何不保鹤龄接替?” “啊!”王有龄恍然大悟,“对了!这才是一举数得。” 胡雪岩懂他这句话的意思,这一举数得就包括了他的便利在内,嵇鹤龄接替海运局的差使,他经手的几笔垫款、借款,料理起来就顺利了。 “准定这么办,”王有龄又问,“你那天走?” “至迟后天一定要走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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