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胡雪岩 | 上页 下页 |
六八 |
|
老张受了鼓舞,大有领会,不断点头,“那么,这位姓李的朋友,我们甚么时候见见面?”他问。 “吃完了到我店里去。”张胖子答道,“我派人把他去叫了来见你。” 因为有许多正经事要办,这一顿酒草草终场,出了纯号,分成两拨,张胖子带着老张到信和,阿珠和她娘到估衣铺去替老张办“行头”。剩下胡雪岩一个,阿珠总以为他一定也到信和,谁知他愿意跟她们做一路。 这是求之不得的事,阿珠心里十分高兴,不过在大街上不肯跟他走在一起,搀扶着她娘故意远远地落在后面。胡雪岩却是有心要讨阿珠的好,走到一家大布庄门口,站住了脚等她们。 “这里我很熟,包定不会吃亏。要剪些甚么料子,尽量挑,难得上街一趟,用不着委屈自己。” 越是他这么说,她们母女俩越不肯让他破费,略略点缀了一下,便算了事。胡雪岩要替她们多剪,口口声声:“干娘这块料子好”、“这块颜色阿珠可以穿”,但那母女俩无论如何不要——为了不肯直说“舍不得你多花钱”这句话,阿珠便故意挑剔那些衣料,不是颜色不好,就是花样过时,不然就是“门面”太狭,下水会缩之类的“欲加之罪”,昧着良心胡说,把布店里的伙计,气得半天不开口。 布店隔壁就是估衣店,到替老张买衣服,胡雪岩当仁不让了,“这要我来作主!”他说,“现在做生意不像从前了,打扮得越老实越好,上海的‘十里夷场’你们见过的,那一行走出来不是穿得挺挺括括?佛要金装,人要衣装,你看我把老张打扮起来,包他像个大老板。”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,阿珠抿着嘴笑了,推一推她娘小声说道:“你也要打扮打扮,不然不像个老板娘!” 真的要做老板娘了!阿珠的娘心里在想——昨天还只是一句话,到底不知如何?这现在可是踏踏实实再无可疑,别样不说,那一千两银子总是真的。 这样一想,就想得远了,只是想着怎样做老板娘和做老板娘的滋味,忘掉了自己身在何处? 等她惊醒过来,胡雪岩已经替老张挑了一大堆衣服,长袍短套,棉夹俱备。胡雪岩还要替老张买件“紫羔”的皮袍子,阿珠的娘不肯,说是:“将来挣了钱做新的!”才算罢手。 结了账,一共二十多两银子,胡雪岩掏出一大把银票,拣了一张三十两的,交了过去,找来的零头,他从阿珠手里取了手巾包过来,把它包在里面。 “这算啥?”她故意这样问。 “对面就是‘戴春林’分号,”胡雪岩说:“胭脂花粉我不会买,要你自己去挑。” 阿珠果然去挑了许多,而且很舍得花钱,尽拣好的买,除了“鹅蛋粉”之类的本地货以外,还买了上海来的“水粉”、花露水、“洋肥皂”。要用这些东西打扮出来,博得胡雪岩赞一声“好”! *** 在老张动身到湖州的第二天,阿珠的娘弄了几样极精致的菜,起个大早,雇了顶小轿到石塔儿头去看张胖子。 见了张太太,少不得有阵寒暄,很快地便由她所送的那四样菜上,转入正题——张太太在表示过意不去,张胖子却笑了,“‘十三只半鸡’,着实还有得吃!”他说。 据说做媒的男女两家跑,从“问名”开始到“六礼”将成,媒人至少要走十三趟。主人家每一趟都要杀鸡款待,到“好日子”那天还有一只鸡好吃。不过新娘子要上轿,不能从容大嚼,至多只能吃半只,合起来便是十三只半——这是贫嘴的话,久而久之便成了做媒的意思。张太太一听这话,便极感兴趣地问他丈夫:“我们这位阿嫂是男家还是女家?” “女家。” “喔,恭喜,恭喜!”张太太向客人笑着道贺,然后又问她丈夫:“那么男家呢?” “你倒猜猜看!”张胖子道,“你也很熟的。” 于是张太太从信和钱庄几个得力而未曾成家的伙计猜起,猜到至亲好友的少年郎君,说了七、八个人,张胖子便摇了七、八次头。 “好了,好了!你猜到明天天亮都猜不着的。”他将他妻子往里面推,“闲话少说,你好到厨房里去了,今天有好菜,我在家早早吃了中饭,再到店里,等下我再跟你说。”一面推着,一面向他妻子使了个眼色。意思是关照她一进去便不必再出来了。 这就是张胖子老练圆滑之处,因为第一,胡雪岩跟阿珠的这头姻缘,究还不知结果如何?也不知胡雪岩是不是要瞒着家里?此时需要保守秘密——他妻子最近常到胡家去作客,万一不小心漏了口风,影响到他跟胡雪岩的交情,而胡雪岩现在是他最好、最要紧的一个朋友,决不能失掉的。 其次他是为阿珠的娘设想。女儿给人作妾,谈起来不是甚么光彩之事,怕她有初见面的人在座,难于启齿。这一层意思,阿珠的娘自然了解,越觉得张胖子细心老到,自己是找对了人。 “张老板,”她说,“我的来意,你已经晓得了。这头亲事,能不能成功,全要靠你张老板费心。” “那何消说得?”张胖子很诚恳地答道,“雪岩是我的好朋友,就是你们两家不托我,我也要讨这杯喜酒来吃。” “噢!”阿珠的娘异常关切地问,“胡老爷也托过你了,他怎么说?” “他没有托我。我说‘两家’的意思是,随便他们男女两家那一家。不都一样的吗?” “不一样,不一样。”阿珠的娘摇着头说,“胡老爷是你的好朋友,不错!不过今天我来求张老板,你张老板答应了,就是我们女家的大媒,总要帮我们阿珠说话才对。你想是不是呢?” 张胖子笑了,“阿嫂!我服你。”他说,“到底是书香人家出身,说出话来,一下子就扎在道理上。好,好,你说,我总尽心就是了。” “多谢大媒老爷!”她想了想说,“我也不怕你笑话,说句老实话,我们阿珠一片心都在胡老爷身上,完全是感情,决不是贪图富贵。” “这我知道。” “大家爱亲结亲,财礼、嫁妆都不必去谈它。胡老爷看样子也喜欢我们阿珠,想来总也不肯委屈她的。” 张胖子心里有些嘀咕了,既非贪图将来的富贵,又不是贪图眼前的财礼,那么所谓“不肯委屈”阿珠,要怎么样办呢? “我实话直说。这名分上头——要请张老板你给阿珠争一争。” 这怎么争法?张胖子心想,总不能叫胡雪岩再娶!“莫非,”他忽然想到了,“莫非‘两头大’?” 阿珠的娘反问一句:“张老板,你看这个办法行得通,行不通?” 张胖子不愿作肯定的答复,笑一笑说:“如果换了是我,自然行得通。” 这表示在胡雪岩就不大可能。原因何在?阿珠的娘当然要打听。张胖子却又说不上来,他只是怕好事不谐,预留后步。其实他也不了解胡雪岩的家庭,不知道这桩好事,会有些甚么障碍?不过,他向她保证,一定尽力去做这头媒,不论如何,最短期间内,必有确实的答复。同时他也劝她要耐心,事缓则圆,心太急反倒生出意外的障碍。他说像阿珠这样的人才,好比奇货可居,最好要让胡雪岩万般难舍,自己先开口来求婚,那样事情就好办了。 阿珠的娘先有些失望,听到最后几句话,觉得很在道理。心里在想,阿珠也不可太迁就胡雪岩——这些事上面,真像做生意一样,太迁就顾客,反显得自己的“货色”不灵光似地,因而深深受教,但依旧重重拜托,能够早日谈成,早了一件心事,总是好的。 于是张胖子一到店里,立刻打发一个小徒弟到胡家去说,请胡雪岩这天晚上到信和来吃饭,有要紧事要谈,不论迟早,务必劳驾。 快到天黑,张胖子备了酒菜专诚等候。直到八点钟左右,胡雪岩才到,见面连声道歉,说王有龄那里有许多公事。 “不是我的事情,是你的,这件事要一面吃酒一面谈,才有味道。” 张胖子肃客入座,关照他店里的人,不喊不要进来,然后,把杯说媒,将阿珠的娘这天早晨的来意,原原本本告诉了胡雪岩。 “事情当然要办的,不过我没有想到她这么心急。” “我也这么劝她。”张胖子说到这里,忽然露出极诡秘的笑容,凑近了低声问道:“雪岩,我倒要问你句话,到底你把阿珠弄上手了没有?” “干干净净,甚么也没有。”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