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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八


  那一个终于开口了:“雪岩!说句老实话,我现在不愿意你去开钱庄。目前是要你帮我,帮我也等于帮你自己。你好不好捐个功名,到那里跟我在一起,抚台已经有话了,最近还有别样安排,大概总是再派我兼一个差,那时我越加要帮手,你总不能看着我顾此失彼,袖手不问吧?”

  “这我早就想到了。开钱庄归开钱庄,帮你归帮你,我两样都照顾得来,你请放心好了。”

  “当然,你的本事我是再清楚不过,不会不放心——”

  看到他口不应心,依旧不以为然的神情,胡雪岩便放低了声音说:“雪公,你现在刚刚得意,但说句老实话,外面还不大晓得,所以此刻我来开钱庄,才是机会。等到浙江官商两方面,人人都晓得有个王大老爷,人人都晓得你我的关系,那时我出面开钱庄,外面会怎么说?”

  “无非说我出的本钱!你我的交情,不必瞒人,我出本钱让你开钱庄,也普通的紧。”

  “这话不错!不过,雪公,‘不招人妒是庸才’,可以不招妒而自己做得招妒,那就太傻了。到时候人家会说你动用公款,营商自肥,有人开玩笑,告你一状,叫我于心何安?”

  这话打动了王有龄的心,觉得不可不顾虑,因而有些踌躇了。

  “做事要做得不落痕迹。”胡雪岩的声音越低。“钱庄有一项好处,代理道库、县库,公家的银子没有利息,等于白借本钱。雪公,你迟早要放出去的,等你放出去再来现开一家钱庄,代理你那个州县的公库,痕迹就太明显了。所以我要抢在这时候开。这一说,你懂了吧?”

  “啊!”王有龄的感想不同了,“我懂了。”

  “只怕你还没有完全懂得其中的奥妙。‘隔行如隔山’,我来讲给你听。”

  胡雪岩的计划是,好歹先立起一个门户来,外面要弄得热闹,其实是虚好看,内里是空的,等王有龄一旦放了州县,这家钱庄代理它的公库,解省的公款,源源而来,空就变成实的了。

  “妙!”王有龄大笑,学着杭州话说:“雪岩,你真会变戏法儿!”

  “戏法总是假的,偶尔变一两套可以,变多了就不值钱了,值钱的还是有真东西拿出来。”

  “这倒在实实在在的话。”王有龄收敛笑容,正色说道:“我们商量起来,先说要多少资本?”

  于是两个人喝着酒,商议开钱庄的计划。主要的是筹划资本的来源,这可要先算“民折官办”的一盘账,胡雪岩的记忆过人,心算又快,一笔笔算下来,要亏空一万四千多两银子,都记在信和的账上。

  得了海运局这么一个好差使,没有弄到好处,反闹了一笔亏空,好像说不过去。但王有龄不以为意,这算是下的本钱,以这两个多月的成绩和各方面的关系来说,收获已多。只是有了亏空,还要筹措钱庄的本钱,他觉得有些为难。

  “本钱号称二十万,算它实收四分之一,也还要五万,眼前怕有些吃力!”

  “用不着五万。”胡雪岩说,“至多二万就行了。眼前先要弄几千银子,好把场面撑起来。”

  “几千两银子,随时都有。我马上拨给你。”

  “那就行了。”胡雪岩说,“藩台衙门那里有几万银子的差额好领,本来要付给通裕的,现在不妨压一压。”

  “对,对!”王有龄想通了,“通裕已经借了十万,我们暗底下替他做了保人,这笔款子压一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。”

  “正就是这话。不过这笔款子要领下来,总要好几个月的功夫,得要走走路子。”

  这是王有龄很明白的,领到公款,那怕是十万火急的军饷,一样也要重重勒掯,尤其是藩司衙门的书办,格外难惹,“‘阎王好见,小鬼难当’!”他说,“麟藩台那里,我有把握,就是下面的书办,还想不出路子。”

  “我来!”胡雪岩想说:“你去见阎王,我来挡小鬼。”话到口边,想到“见阎王”三个字是忌讳,便不敢说俏皮话了,老老实实答道:“你那里备公事去催,下面我来想办法,大不了多花些小费就是了。”

  这样说停当,第二天王有龄就从海运局公款中,提了五千两银子,交给胡雪岩。钱是有了,但要事情办得顺利,还得有人,胡雪岩心里在盘算,如果光是开家钱庄,自己下手,一天到晚钉在店里,一时找不着好帮手也不碍。而现在的情形是,自己要在各方面调度,不能为日常的店面生意绊住身子,这就一定要托个能干而靠得住的人来做档手。

  信和有两个过去的同事,倒是可造之材,不过他不愿去找他们,因为一则是挖了张胖子手下的“好角色”,同行的义气,个人的交情都不容出此,再则是自己的底细,那两个人十分清楚,原是玩笑惯的同事,一下子分成老板、伙计,自己抹不下这张脸,对方也难生敬畏之心。

  想来想去,想出来一个人,也是同行,但没有甚么交情,这个人就在清和坊一家钱庄立柜台做伙计,胡雪岩跟他打过一次交道,觉得他头脑很清楚,仪表、口才也是庸中佼佼,大可以物色了来。

  这件事最好托张胖子。由此又想到一个难题——从在上海回杭州的船上,下决心开钱庄那一刻起,他就在考虑,这件事要不要先跟张胖子谈,还是等一切就绪,择吉开张的时候再告诉他?

  其实只要认真去想一想,胡雪岩立刻便会发觉,早告诉他不见得有好处,而迟告诉了必定有坏处,第一、显得不够交情,倒像是瞒着他甚么,会引起他的怀疑,在眼前来说,张胖子替他和王有龄担着许多风险,诚信不孚,会惹起不痛快。而且招兵买马开一丬钱庄,也是瞒不住人的,等张胖子发觉了来问,就更加没意思了。

  主意打定,特为到盐桥信和去看张胖子,相见欢然,在店里谈过一阵闲话,胡雪岩便说:“张先生,我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。”说着,望了望左右。

  “到里头来说。”

  张胖子把他引入自己的卧室,房间甚小,加上张胖子新从上海洋行里买回来的一具保险箱,越发显得狭隘,两个就坐在床上谈话。

  “张先生,我决计自己弄个号子。”

  “好啊!”张胖子说,声音中有些做作出来的高兴。

  胡雪岩明白,张胖子是怕他自设钱庄,影响信和的生意——关于海运局这方面的往来,自然要起变化了。

  因此他首先就作解释:“你放心!‘兔子不吃窝边草’,要有这个心思,我也不会第一个就来告诉你。海运局的往来,照常归信和,我另打路子。”

  “噢!”张胖子问,“你是怎么打法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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