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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“本钱号称二十万,算它实收四分之一,也还要五万,眼前怕有些吃力!”

  “用不着五万。”胡雪岩说,“至多二万就行了。眼前先要弄几千银子,好把场面撑起来。”

  “几千两银子,随时都有。我马上拨给你。”

  “那就行了。”胡雪岩说,“藩台衙门那里有几万银子的差额好顿,本来要付给通裕的,现在不妨压一压。”

  “对,对!”王有龄想通了,“通裕已经借了十万,我们暗底下替他做了保人,这笔款子压一压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。”

  “正就是这话。不过这笔款子要领下来,总要好几个月的功夫,得要走走路子。”

  这是王有龄很明白的,领到公款,那怕是十万火急的军饷,一样也要重重勒掯,尤其是藩司衙门的书办,格外难惹,“‘阎王好见,小鬼难当’!”他说,“麟藩台那里,我有把握,就是下面的书办,还想不出路子。”

  “我来!”胡雪岩想说:“你去见阎王,我来挡小鬼。”话到口边,想到“见阎王”三个字是忌讳,便不敢说俏皮话了,老老实实答道:“你那里备公事去催,下面我来想办法,大不了多花些小费就是了。”

  这样说停当,第二天王有龄就从海运局公款中,提了五千两银子,交给胡雪岩。钱是有了,但要事情办得顺利,还得有人,胡雪岩心里在盘算,如果光是开家钱庄,自己下手,一天到晚钉在店里,一时找不着好帮手也不碍。而现在的情形是,自己要在各方面调度,不能为日常的店面生意绊住身子,这就一定要托个能干而靠得住的人来做档手。

  信和有两个过去的同事,倒是可造之材,不过他不愿去找他们,因为一则是挖了张胖子手下的“好角色”,同行的义气,个人的交情都不容出此,再则是自己的底细,那两个人十分清楚,原是玩笑惯的同事,一下子分成老板、伙计,自己抹不下这张脸,对方也难生敬畏之心。

  想来想去,想出来一个人,也是同行,但没有甚么交情,这个人就在清和坊一家钱庄立柜台做伙计,胡雪岩跟他打过一次交道,觉得他头脑很清楚,仪表、口才也是庸中佼佼,大可以物色了来。

  这件事最好托张胖子。由此又想到一个难题──从在上海回杭州的船上,下决心开钱庄那一刻起,他就在考虑,这件事要不要先跟张胖子谈,还是等一切就绪,择吉开张的时候再告诉他?

  其实只要认真去想一想,胡雪岩立刻便会发觉,早告诉他不见得有好处,而迟告诉了必定有坏处,第一、显得不够交情,倒像是瞒着他甚么,会引起他的怀疑,在眼前来说,张胖子替他和王有龄担着许多风险,诚信不孚,会惹起不痛快。而且招兵买马开一丬钱庄,也是瞒不住人的,等张胖子发觉了来问,就更加没意思了。

  主意打定,特为到盐桥信和去看张胖子,相见欢然,在店里谈过一阵闲话,胡雪岩便说:“张先生,我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。”说着,望了望左右。

  “到里头来说。”

  张胖子把他引入自己的卧室,房间甚小,加上张胖子新从上海洋行里买回来的一具保险箱,越发显得狭隘,两个就坐在床上谈话。

  “张先生,我决计自己弄个号子。”

  “好啊!”张胖子说,声音中有些做作出来的高兴。

  胡雪岩明白,张胖子是怕他自设钱庄,影响信和的生意──关于海运局这方面的往来,自然要起变化了。

  因此他首先就作解释:“你放心!‘兔子不吃窝边草’,要有这个心思,我也不会第一个就来告诉你。海运局的往来,照常归信和,我另打路子。”

  “噢!”张胖子问,“你是怎么打法?”

  “这要慢慢看。总而言之一句话,信和的路子,我一定让开。”

  “好的!”张胖子现在跟胡雪岩的情分关系不同了,所以不再说甚么言不由衷的门面话,很坦率地答道:“你为人我相信得过。你肯让一步,我见你的情,有甚么忙好帮,只要我办得到,一定尽心尽力。你说!”

  “当然要请张先生帮忙。第一,开门那天,要捧捧我的场。”

  “那还用得着说?开门那天,我约同行来‘堆花’,多没有把握,万把两现银子,是有的。”

  “好极!我先谢谢。”胡雪岩说,“第二件,我立定宗旨,信和的好手,决不来挖。我现在看中一个人,想请张先生从中替我拉一拉。”

  “那个?你说说看!”

  “清和坊大源,有个小朋友,好像姓刘,人生得蛮‘外场’的。我想约他出来谈一谈。”

  “姓刘,蛮‘外场’的?”张胖子皱着眉想了一会想起来了,“你的眼光不错!不过大源的老板、档手,我都很熟,所以这件事我不便出面,我寻个人替他把他约出来见面,将来谈成了,你不可说破是我替你拉拢的!”

  “晓得,晓得。”

  张胖子没有说假话,他帮胡雪岩的忙,确是尽心尽力,当时就托人把姓刘的约好。这天晚上快到二更了,有人到胡家去敲门,胡雪岩提盏“油灯照”去开门,把灯提起来往来人脸上一点,正是那姓刘的。

  “胡先生,信和的张先生叫我来看你。”

  “不错,不错,请里面坐。”

  请进客厅,胡雪岩请教名字,姓刘的名叫刘庆生。他就称他“庆生兄”。

  “庆生兄府上那里?”

  “余姚。”

  “噢,好地方,好地方。”胡雪岩很感兴趣地说,“我去过。”

  于是谈余姚的风物,由余姚谈到宁波,再谈回绍兴,海阔天空,滔滔不绝,把刘庆生弄得莫名其妙,好几次拉回正题,动问有何见教?而胡雪岩总是敷衍一句,又把话扯了开去,倒像是长夜无聊,有意找个人来听他讲《山海经》似地。

  刘庆生的困惑越来越深,而且有些懊恼,但他也是极坚忍的性格──胡雪岩与王有龄的一番遇合,当事人都从不跟别人谈,但张胖子了解十之五、六,闲谈之中,加油加酱地渲染着,所以同行都知道胡雪岩是个神秘莫测的“大好佬”,刘庆生心里在想:“找我来,必有所为,倒偏要看看你说些甚么?”就由于这一转念,他能够忍耐了。

  胡雪岩就是要考验他的耐性。空话说了一个钟头,刘庆生毫无愠色,认为满意,第一关,实在也是最难的一关,算是过去了。

  这才谈到刘庆生的本行。胡雪岩是此中好手,借闲谈作考问,出的题目都很难。刘庆生照实回答,大都不错,第二关又算过去了。

  “庆生兄,”他又问,“钱庄这一行,我离开得久了,不晓得现在城里的同业,一共有多少家?”

  “‘大同行’八家,‘小同行’就多了,一共有三十三家。”

  “噢!那三十三家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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