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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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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仲四哥,这个月是来不及了,五月里有三个好日子,初二——” “震二爷,”仲四打断了他的话,“无论如何不行!四老爷如果真的落到那个地步,自然是我护送出关;不然要我这种亲戚干甚么?” 曹震大感意外,看着腰板挺得笔直的仲四,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敬畏之感。 “再说,我也实在不愿委屈秋小姐。日子总要等四老爷的官司有了结果才能定;那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,就算四老爷平平安安,也不能在夏天办喜事。倘或四老爷出关呢,一去一回总得两个月。”仲四想了一下说:“震二爷,我想这么办,四老爷没事,咱们在八月里挑日子;倘或要出关呢,我回来已经七月里了,咱们再往后延一个月,九月里办喜事。你看,我这么核计行不行?” “好,好!”曹震毫不迟疑地应承,“全照你的意思办。” “是,是。”仲四复又拱手为礼,“就请震二爷替我在太太面前,婉转说一说。” “是的,我会说。还有件事,”曹震踌躇了一会,到底还是说了出来:“万一我四叔真的要出关,当然要大大地麻烦你;不过,那时候天气热了,请你护送,实在于心不安,只请你派一两位得力的镖头送,就很妥当了。” 这是出于体恤他的心思,仲四觉得现在不必坚持,临时看情形再定好了;因而点点头说:“到时候咱们再商量。” *** “秋澄真有面子!”曹震见了马夫人,第一句话就这么说;第二句是:“喜事非在八月里,或者九月里办不可。” “为甚么?”到家跟曹震谈完话,立即又转回来的锦儿问。 曹震正要细说缘由,只见曹雪芹回来了,进门便说:“香炉营的房子,收拾起来,起码得一个月。赶日子就得赶工——” “不必赶了。”锦儿指着曹震说道:“你先听他说。” 于是,曹震从从容容地谈了他跟仲四见面的经过,大家的反应,跟他初听仲四的话以后的心境差不多,在深感意外之余,别有一份敬意,其中又以马夫人与秋澄的感触最深。 “咱们都应该羞死!”她说:“讲起来是衣冠缙绅人家,要论到立身处世的大过节,真还不及没有读多少书,可是阅历很深的人。” 曹震听得这话,默不作声,心里自然不大好过;曹雪芹便望着秋澄说:“人品高下,原不在读书多少。从古以来,原有不读书的圣贤——” “你也形容得太过分了。”秋澄毫无表情地说;而内心是激动的。 “那末,改两个字,不读书的英雄,如何?” “好了,别圣贤、英雄的了。”锦儿说道:“太太的打算,一点没有错,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;不过仲四爷的话是驳不倒的,只有照他的话行事。太太看呢?” “人家不愿意委屈秋澄,我又何乐而不为?” “不是委屈我。”秋澄微感不安地说:“也还是看重咱们家的一个曹字。” “两样都有,两样都有。”最欢迎这个消息的锦儿说:“这一来,咱们就从容了;但盼四老爷的官司得以从轻发落,让咱们热热闹闹办一场喜事。”接着,将话题一转:“雪芹,你说说,香炉营的房子是怎么个情形?” “嗯。”曹雪芹转脸问曹震:“仲四哥没有跟你谈,他派了工匠去看香炉营的房子?” “没有。我跟他只谈了办喜事的日子。不过,他派了工匠去,也是情理中事;你说吧,工匠怎么说?” “工匠告诉我,仲四哥交代他了,不怕花钱,要修得好。前后粉刷以外,上房太狭,后面倒还有空地,工匠的意思不妨加盖一间,那就比较费工夫了。”曹雪芹又说:“花木似乎太少,几时我得到丰台去一趟,找个花儿匠来看看。” “你别胡出主意!”马夫人说:“总要先问问人家正主儿再说。” “正主儿不就在这里?”锦儿指着秋澄说。 马夫人微笑不语;曹雪芹倒是真的问了:“秋姊,你看怎么样?” “多种花木,我不反对。” “加盖一间呢?” “我不知道。”秋澄答说:“那儿是怎么个样子,我都记不大清楚了。” “这样吧,”锦儿又有意见了,“反正现在日子很富裕了,干脆咱们连太太在一起,仔仔细细再去看一回;该怎么修、怎么改,给秋澄出出主意。” “你们去吧!将来你们少不得常在秋澄那儿聚会,想法子收拾一间舒舒服服的屋子,倒是不可少的。”马夫人紧接着说:“我就不必搅在里头了。” 有她这句话,曹雪芹与锦儿越发起劲;秋澄也不能再说甚么。饭后,曹震辞去,马夫人要歇午觉;锦儿拉着秋澄,在梦陶轩的书房里聊天,便又谈到了这件事。 “咱们定个日子去看。”锦儿看着秋澄说:“你说吧!” “明天如何?”曹雪芹紧接着问。 “明天不行,最快也得后天。” “为甚么?” 曹雪芹话一出口,发觉自己问得鲁莽;秋澄行事,一向持之有故,她说“最快也得后天”,一定有她的原因,不过晚一天的工夫,何必又问为甚么? 这样一想,立即自我转圜,“啊,”他故意地,“明天我也有事,就后天;或者再晚一两天也不要紧。” “就是后天好了。”说着,秋澄起身出了书房。 她是去找杏香。本来杏香定了下一天要去看仲四,一则为西山的别墅去给回话;再则衔了马夫人之命,解释喜期不得已匆促之故,如今解释可以不必了,但秋澄觉得去看房子怎么修,照道理应该先告诉仲四。 “你明儿跟你干爹说,西山的别墅,不宜住家;不过,香炉营的房子,我想好好修一修。看他怎么说?” “我干爹能怎么说?还不是全听你的。” “这也是一句话。”秋澄说道:“有了他这句话,咱们才能放手办事。” “啊,啊!我明白了。”杏香完全能够领悟:“秋姑,你真是贤德人。我们都得跟你学。” “好了,好了!”秋澄笑着打了她一下,“连你也学得油嘴了。” 等她回到原处,只见曹雪芹坐在临窗的书桌后面;锦儿一手撑着他的椅背,一手扶住书桌,在看他写字。秋澄便放轻了脚步,悄悄掩到他们身后,从两人肩背之间望过去,看到曹雪芹是很细心地在画图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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