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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七


  “我原来就说过了,曹頫的事,我不参,别人也会参;如今我想说,何都老爷要参他,不过我可以托人把这件事压下来;接下来开个价。如果那面答应了,咱们四六开,我拿四份;你拿六份,何都老爷那里,归你料理。”崔之琳接着又说:“何都老爷既是你的老表兄,不能不帮你这个忙;而况,我听说他境况也不好,能分个几吊银子用,也是一件好事。你看,我这个主意如何?”

  “等我想想。”

  秦书办心里很乱,自恨轻率。原来他跟曹頫结过怨,却非深仇大恨;由于崔之琳平时跟他称兄道弟,不拿他当一个书办看,因而转念,不妨提醒他,乘此机会,可以在曹頫身上弄几千两银子花。谁知崔之琳作事太不漂亮,这样去办,等于“告密”,且又想利用他的表亲福建道御史何鹏远的名义,这一闹开来,会成轩然大波,牵累不轻。

  事不可行,但如率直拒绝,变成出尔反尔,只好往何鹏远身上推;因而答说:“崔都老爷,我得先问一问舍亲再说。”

  “何必问他?这不过借他的名字一用,又不是真的要上折子;事成以后,送银子上门,再跟他提一提缘由。你想,于他丝毫无损,何乐不为?”

  “万一,”秦书办结结巴巴地说:“万一他要去问人家呢?”

  “你说的‘他’是谁?”

  “那一面。”

  “喔,你是说曹四爷、德老大?”崔之琳大为摇头,“那怎么会?像这样的事,对方只望赶紧压了下去,就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,此所以连夜要等我的回话。你想,他会去问人家,自己把事情闹大来?决不会!”

  秦书办没有话说了;崔之琳却又一个劲地催,要他松一句口,闹得心烦意乱,迷迷糊糊地漏出一句话来:“崔都老爷你瞧着办吧。”

  “好!我办成了,决不欺你;照刚才我说过的,咱们四六开。你明天等我的信好了!”

  两人一起出了三宝家,一个回家;一个去看德振。消夜的酒食早已预备好了,彩凤殷勤接待,等主客坐定,敬过一杯酒,说一句:“崔都老爷慢慢儿喝;要怎么尽管吩咐,千万别客气。”然后离座退了出去。

  这该到了谈正事的时候了,崔之琳却只顾自己饮酒食肉,老不开口。德振忍不住问道:“怎么?秦书办怎么说?”

  “别理他!那小子简直浑球。”

  “怎么呢?”

  “别提了!提起来叫人生气;他仗着他的表亲也能参人,开出口来,简直不知道天有多高、地有多厚。算了,德大哥,我效劳不周,你多包涵吧!”

  德振不知道他是欲擒故纵的手法,着急地说:“崔都老爷,鼓不打不响,话不说不明;到底怎么回事,你总得先跟我说一说啊!”

  崔之琳低头想了一下;突然扬起脸来:“好吧,长话短说,他的老表是福建道御史,打算上个折子,参曹四爷承修和亲王府赐第,情弊甚多;现在因为交屋在即,恐怕偷工减料的毛病都显了出来,因而指使工匠纵火。果如传说,骇人听闻,奏请特简大员澈查,务期水落石出。”

  这就不是长话短说了;德振急急问道:“能不能托秦书办压下来呢?”

  “行!不过最好另外想法子。”崔之琳说:“犯不着塞狗洞。”

  “塞狗洞”原在意料之中,所以德振开门见山地问:“他想要多少?”

  “这个!”崔之琳揸开五指,将手一伸。

  “五千?”

  “五千就不叫塞狗洞了。”

  “怎么?”德振骇然,“他要五万!”

  “这就是浑球之所以为浑球。别提了,提起来我就有气,来,来,”崔之琳举一举杯:“喝酒,喝酒。”

  一个故意撇开,一个暗中思量,主客二人彷佛在喝闷酒;彩凤不闻声息,进屋来看动静,“别老喝酒了。”她看着德振说,“蒸得有烫面饺,快好了。”

  “好!”崔之琳说:“倒是有点饿了;请你端来吧,吃完了,我得赶紧回去睡觉。”

  这便有着催问的意味在内。好在德振也把主意打好了,所以等彩凤一退出去,便即低声说道:“崔都老爷,我不必瞒你,内务府跟工部的工程,没有一项没有好处,不过说曹四爷偷工减料,真正冤哉枉也。崔都老爷,工地上你来过不止一次,亲眼得见,请你说句公道话,那儿偷了工,那儿减了料?”

  “就是啊!姓秦的小子昧着良心说话,我生气就是为此。”

  “崔都老爷,你可是真够朋友,那就帮忙帮到底了。”德振略停一下说道:“曹四爷这十来年境遇不坏,不过,你知道的,他的性情平和,不大会搂钱;又好古玩字画,表面好看,骨子里是空的。如今倒霉的事临头,也只好大家帮着他对付。我替他作个主,送这个数。”说着,伸出两指示意。

  “其实这个数都多了。可还不知道说得下来,说不下来?”

  “崔都老爷,咱们都是中间人,我有担待,你也该有担待。银子包在我身上,要现银,还是要日升昌的票子,随便你。”

  “与我不相干,我得问人家。”

  “是,是!”德振急忙自我纠正:“我说错了,要问人家。你老甚么时候给我回信?”

  “总得明天中午。”

  “好!明儿上午我请曹四爷把数目张罗好了,中午仍旧在这儿恭候大驾。”

  “可以。”

  “不过,”德振突然来了个转语:“崔都老爷,咱们都是为朋友办事,得把话说清楚,这个数,包里归堆都在里头了。”

  “那当然。我又不会另外要谢礼。”

  “你老的谢礼,曹四爷一定另外会送。我的意思是,福建道摆平了,明儿别又出来一个广东道。”

  崔之琳心想,如果保证不会,无异自供这件事都是他在从中撮弄;倘如不提保证,德振一定会有顾虑,白花花的两万银子,到手飞掉,未免心痛。

  想了一会答道:“我只能这么说,姓秦的跟他的老表,我一定能压住;决不许他们另出花样。此外,我就管不着了。”

  德振所要的,也就这么一句话,当时表示满意。等彩凤端来了烫面饺,崔之琳吃得一饱,兴辞而去。

  【廿六】

  其时已近四更,德振不能再睡;和衣靠在炕上打了个盹,等天色微明,随即赶到曹頫家去叩门。

  曹頫刚刚起身,由于心事重重,睡而不安,所以脸色非常难看,彷佛要生大病似地。见了德振,只是长吁短叹,说不出话来。

  见此光景,德振有话亦觉难于出口;但毕竟硬起头皮,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四爷,倒霉的事还刚开头,你老得赶紧预备一笔款子;有人要参四爷,幸而让我知道了,也压下来了。”

  “喔,我也听说了。”曹頫皱着眉问:“是崔之琳吗?”

  “跟他有关。不过,另外还有人在鼓捣。”德振问道:“工部虞衡司有个书办,姓秦,四爷总知道啰?”

  “你是说秦四?”

  “对了,秦四。”德振又问:“他跟四爷结过怨?”

  “结怨?”曹頫眨着眼思索了好一会才说:“那也不叫结怨,有一年工部派他到我这里来问公事;他把话说错了,我略为说了他几句。如说结怨,那也是睚眦之怨。”

  “偏偏就是睚眦之怨必报,而且报得很厉害,他有个表亲是福建道御史,打算上折参四爷,那罪名是欲加之罪,不过很凶。”

  “当然,参人没有不凶的;不凶就用不着参了。”曹頫问道:“福建道御史有三位,你指的是谁?”

  “姓何。”

  “姓何,那不是何鹏远吗?”

  曹頫神色转为困惑,“此人是方正君子,何至于随便加人以欲加之罪?”

  听得这一说,德振明白了,“那就一定是崔之琳勾结了秦书办。”他说:“看起来是崔之琳主谋。”

  “这且不必说它。”曹頫问道:“他们想要多少?”

  德振已知上当,那数目便说不出口了;想了一下说:“当然不能给他们那么多。”

  “多是多少?”

  “两万银子。”

  “这——”曹頫摇摇头,“难了。”

  “现在情形不同了。如果只是崔之琳跟秦书办,总还比较容易对付。我看得把震二爷请来商量。”

  “咱们一起到他那里去吧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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