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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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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还不好办?让芹二爷跟太太回明白好了。” “我也想到了。不过,我不知道该一起供,还是分开来供?” 杏香心想,在秋月来说,“祖母”极亲;“父母”则几乎风马牛不相及,而名分一定,则礼不可废;她沉吟了一会说:“照我看,恐怕摆两回供。” “怎么摆两回?” “后天是一起供。再挑一天,作为你做女儿的给父母摆供,这样子情理上才说得过去。” “好!你明天问一问芹二爷,他如果也觉得这样子妥当,就请他作为他的意思,跟太太去回。” “我懂了。”杏香想了一下,“明天让芹二爷先跟老何琢磨琢磨。” “还有,后天的供菜,我想亲自做几个老太太爱吃的,孝敬她老人家。” “那应该。”杏香问道:“老太太爱吃些甚么?” “老太太二十刚出头,就跟老太爷到了苏州织造任上,后来调江宁,一住四十年,前后回京不过三、四次,每次也只住两三个月,所以口味早变过了,跟江南官宦人家的口味没有甚么两样,菜要清淡,红烧的菜多搁糖,不碰葱蒜。” “唷!那我不是全弄拧了?” 原来每回摆供,多半是由杏香监厨,北方口味重,而且用葱蒜的菜很多,所以说“弄拧了”。 “说实话,逢年过节,生辰忌辰,摆供也就只是那么回事。老太太生前,摆供撤下来的菜是不碰的,所以不必认真。不过,这一回,我想象中,老太太会来享用,得要尽点儿孝心。”秋月紧接着谈到另一件事:“摆供以后,太太要我跟大家见礼,你说,我该送个见面礼吧?” “那倒是少不了的。”杏香算了一下,自何谨到烧火丫头,下人共有十二名,四两银子一个,得要花四十八两银子;便即说道:“花也花不多,有五十两银子就行了。” “五十两怕不够。” “不够我有。” “不必,不必!我花得起。我是要跟你商量,应该怎么分一分等,送少了挨骂;送多了也不妥当。” 于是细细斟酌,将“见面礼”分成三等,拟好了名单,再商量第三件事。 这件事便是仲四特为她置产;在秋月自不免在心里得意,但更如人意的是,她仍旧能住在京里,可以常回“娘家”。因为如此,她对这件事颇为重视,安身立命之处,自然要住得舒服,还要住得近,但也不能不顾到仲四照料买卖的方便。 谈这件事,不如谈拜供、谈见面礼那样,直截了当,有甚么说甚么;仲四到底只是未过门的夫婿,她不能用俨然主持中馈的仲四奶奶的身分,丁是丁、卯是卯地说得明明白白。因此措词含蓄,有些词不达意似地;杏香一半体会一半问,费了好一会工夫,才能弄清楚她的意思。 “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;你住的地方,当然第一要顾到我干爹的方便,其次才讲离娘家近。” 这是提示一个宗旨,秋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不错;点点头问:“那末,你说应该挑在那儿呢?” “自然是城外。住在城里,一到晚上关城,进出就不方便了。” “城外?”秋月想了一下说:“当然是宣武门外。” 宣武门在正阳门西,回“娘家”比较方便;杏香也正是这个意思,“最好在琉璃厂附近。”她说:“芹二爷去逛厂,顺便就可以去看你。” 秋月心想,宣武门外,一直往南过菜市口,进半截胡同,东西几条横街,向来是朝士文人聚居之处,所谓“宣南”,意指高尚风雅之区:曹雪芹如果中举成进士,而又在京服官,必然常在“宣南”盘桓,见面的机会极多。看来在宣武门外定居,比在西城买房子更为合适。 转念到此,欣然说道:“也不一定限于琉璃厂,反正在宣南就不错。” “宣南”二字,杏香却是第一回听见,不过顾名思义,也不难懂,便印证地问:“宣武门南,叫做宣南?” “是啊!”秋月答说:“旗人住地安门北;汉人住宣武门南,从康熙年间起,就是这样。芹二爷要是点了翰林,就会常出宣武门,那时他的朋友同事,大半住在宣南。” “点翰林!”杏香迷惘地说:“会吗?” “一定会。”秋月又加了一句:“只要他肯好好在八股文上下工夫。” ▼第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,曹雪芹尚未起床,有人揭开帐子摇醒了他;“有人送信来,等着回话。”是杏香的声音。 接过信来一看,首先入眼的,便是左上角加了密圈的“候玉”二字,拆开信来一看,是瑚玐邀他午间小酌;信上说明,等他有了回信,再约他客。 “你看,如果我不去,他就可能不请客了。”曹雪芹说:“算了,我实在不想去。” “去吧!人家一番好意。而且要等你答应去了再约别的客人,你是主客,何必扫人家的兴。” “可是,今天我有事——” “没有你的事,只跟太太回一句话就是。”接着,杏香将秋月认为应该为她的“父母”单独设祭的话,跟他大致说了;然后又说:“我就告诉来人,你准时赴约?” “好吧!就这么说。” 曹雪芹从容起床,去给马夫人问安时,顺便就办了秋月所托之事。然后回来换衣服,预备赴约。 “瑚玐有两个儿子,资质很好,也肯用功。”曹雪芹对杏香说:“瑚玐是要我去见见他的两个儿子,看有甚么可以指点的。” “他这两个儿子,你以前见过没有?” “没有。” “那可得有个见面礼。” “啊!”曹雪芹说:“你倒提醒我了。” 于是他到梦陶轩,找出水晶镇纸、滇铜墨盒、刻竹臂搁,配上自己所画的小幅兰竹,一共两份,看文玩精粗,搭配好了,用两个锦盒装好,随身带着去赴约。 瑚玐所住的槐园,在宣武门西城根,那里有一座湖,名叫太平湖;湖畔高柳萧疏,景致得个幽字,只是稍嫌偏僻了些,曹雪芹只来过一回,路径不熟,车夫问了两次路,方始找到。 入门是一块巨石,磨平一处,刻上“槐园”二字;转向石后,便是一片花圃,砌出碎石甬道,尽头处又是一片假山;穿山而过,豁然开朗,一座五开间的平房,便是瑚玐款客之处。 相见欢然,寒暄之际,只见远远有两个少年垂手肃立,一式蓝绸棉袍,上套玄色缎子“卧龙袋”,腰际所束的带子垂下来一段,质料是绛色绸子;这就是所谓“红带子”。瑚玐的五世祖,便是多尔衮同母的胞兄、英亲王阿济格;多尔衮死后,他要继承胞弟“辅政王”的位置,获罪处死;顺治十八年复入宗室,但由黄带子降为红带子,变成“觉罗”了。 这两名少年,一个二十出头,一个刚刚成年,自然是瑚玐的两子,敦敏跟敦诚。当下见过了礼,曹雪芹亲手致送文玩;两弟兄道谢过后,瑚玐便说:“你们对老师献诗为贽吧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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