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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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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上谕,辑成专书,题名《大义觉迷录》颁行各省,每逢朔望,由当地的学官,集合生徒讲解。 这本书曹雪芹亦曾读过,当时的困惑,不止一端,此刻跟何谨谈了起来,勾起重重疑云,并作一句总话问道:“先帝到底是为了甚么原因,居然赦免了曾静?这气量实在也太大了。” “他没法子!非表示气量大不可。为甚么呢?”何谨自问自答,“为的是要表示曾静的话,毫无踪影,都是八阿哥允禩、九阿哥允禟门下所捏造的;曾静随口附和,就像‘犬吠鸱鸣’,不必理他;世上岂有听见狗跟夜猫子在叫,就要杀狗、杀夜猫子的。不但如此,他还得谢谢曾静。” 曹雪芹越发诧异,“老何!”他问:“你这叫甚么话?” “一说你就明白了。当时宫里闹得天翻地覆,雍正爷以为外面不知其详,也不敢说;等看到曾静亲笔所写的口供,才知道已经通国皆知了。不是曾静,永远没有那个大臣或者督抚,敢把外面有这么难听的话告诉他。如果不是曾静,他不知道真相,更没有借曾静这一案来辩解的机会。岂非要谢谢曾静?” “原来是这样的用心。不过假得太过份了。” “做官的,没有一个不假的;当皇上的,假仁假义,更是天经地义。” “此所以我对做官,一点兴致都没有。” “这话——,”何谨沉吟了一回,摇摇头说:“咱们这会儿不谈它。” ▼第九章 为了平郡王的丧事,曹家累病了两个人,一个是马夫人,一个是锦儿。 旗下贵族的风俗,遇有家主之丧,至亲好友都要送席;意思是孝子哀毁过甚,水米不进,以致于日渐消瘦,送席便是劝进饮食之意。这一送,当然不是一桌席,而且也不止一次;关系越深,交情越厚,送的次数越多。曹家是至亲,一个月之中,马夫人与锦儿各送过三次,每次都忙得人仰马翻,马夫人首先支持不住,气喘的老毛病又犯了,这一来锦儿的责任越重,因为曹頫家的两个姨娘,名分不正,上不得正场面,而锦儿抉正以后,便等于是“冢妇”的身分,马夫人不能去作主人,就应该由锦儿去照料,最后一次累得几乎晕倒,一回家躺下来,就得请大夫了。 曹雪芹得到消息,特地去探望;曹震虽不在家,但因跟锦儿亲如姊弟,所以直入卧内,坐在床前说话。 “瘦得多了。”曹雪芹问:“大夫怎么说?” “没有病。”锦儿的声音很微弱:“多睡多吃喝,没有甚么烦心的事,两三天就好了。可是——”她摇摇头,没有再说下去。 这就表示,还是有烦心的事。曹雪芹知道,平郡王府可以不过年,他们两家还是照常,年下事多,却又分不开身来办,心里当然会烦。 “亏得你还有帮手。”曹雪芹说:“我们家也亏得有秋月跟杏香,总算把该送的节礼都送出去了。唉,这些繁文缛节真累人。” “是啊!”锦儿说:“我真恨不得一家一家去吵架;吵断了拉倒。” 原来旗人的世家大族,最重仪礼,沾亲带故,都得应酬,往往有中人之家,因为结了一门贵亲而倾家荡产的,唯一的办法,便是上门吵架,大骂一通,从此断绝往来。习俗如此,不必定有仇隙,彼此遇到有危难,需要亲戚援手时,照常可以往来。 “不过,这不过烦而已。”锦儿又说:“过去了也就好了,不会老揪着心;我是别的事烦。” “甚么事,能不能告诉我?” “告诉你也没有用。” “何以见得?” “你不肯听我的。” “我听。”曹雪芹说:“你要我替你办甚么事?你说。” 锦儿沉吟了一会,忽又摇摇头说:“算了。说了也没有用。” “怎么回事?”曹雪芹有些不悦:“倒像不相信我似地。” 锦儿是故意用这种盘马弯弓的神态,要惹得不高兴了,才会下决心发愤;因而又接一句:“你不能怪人不相信你;知道你不肯听人劝,我又何必多说废话?” “从那里看出来,我不肯听人劝?只要是好事,我一定听。” “好!我问你,读书是不是好事?” “当然。” “做文章是不是好事?” 曹雪芹觉得语有蹊跷,但不能说做文章不是好事,只好点点头。 那知锦儿非要他开口不可;催促着说:“说啊!是不是好事?” “是的。” “那好,眼下过年了,不必提它;一过了元宵,你就得替我读书做文章。我打听过了,后年庚午是乡试的年分,你就打算着下场吧!” 果不其然,曹雪芹一听读八股文章,就像揭开一个陈腐的墨盒一般,鼻端便有一股中人欲呕的气味,便即陪着笑说:“念八股——” “你不必讲理由,”锦儿打断他的话,“你就干脆说:我不听劝。” 一句话将曹雪芹的口堵住了,停了一下便说:“我又没有进过学,那有资格下秋闱?” “你当我老赶不是?”锦儿立即驳他:“你虽不是秀才,捐个监生不就下场了?” 也不知她是那里打听来的?曹雪芹料知唬不住她,只好先敷衍着再说,“好吧,我明年就捐个监生,后年下场。”他特意声明:“不过,我可没有把握说一定能中。” “你要不中,就得给你派差使了。像三房那几位那样,派到茶膳房去当差,你就伺候皇上的饮食吧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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