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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这三百人另外立一营。”皇帝沉吟了一下说:“起名‘健锐营’好了。”

  等领旨下来傅恒去看文渊阁大学士史贻直传旨。此人字儆弦,江苏溧阳人,康熙三十九年的翰林,与年羹尧、张廷玉同榜,雍正元年当翰林院侍读学士时,由于年羹尧的保荐,超擢为吏部侍郎,派在南书房行走,与张廷玉同事。

  其时年羹尧正红得发紫;不久紫得发黑,世宗收拾年羹尧时,多找张廷玉来秘密商议。史贻直认为张廷玉不顾同年之谊,落井下石,无异卖友求荣,所以很看不起他;张廷玉当然也就对他不客气了,当年羹尧兴起大狱时,株连甚广,张廷玉便有意无意地提起,史贻直亦是年羹尧所荐,世宗果然要查问了。

  “你亦是年羹尧保荐的?”

  世宗接下来便打算要问他年羹尧保他的缘故何在?奏对如不称旨,即时便可能有杀身之祸。

  史贻直以善于辞令出名,加以早就想到过,迟早会被查问;所以从从容容地答道:“荐臣者年羹尧;用臣者皇上。”

  这话在世宗最欣赏。许多在年案中被株连的人,就因为“受爵公堂,拜恩私室”,只感激年羹尧;世宗认为这些人脑筋不清楚,“只知大将军,不知皇上”,危险之极,非杀不可。史贻直知道他受谁的恩,自然会向谁效忠,因而另眼相看,张廷玉怎么样也算计不倒他。

  雍正十三年七月,史贻直在陕西巡抚任内,奉召陛见;到京时世宗已经晏驾。当今皇帝正在担心,怕张廷玉不易驾驭,知道史贻直与他不和,正好用他来箝制,自此扶摇直上,乾隆七年便入阁了。虽因张廷玉的关系,不便让他当军机大臣,但颇为倚重,特命他跟来保管理兵部,实际上来保只是替他在八旗旗主与都统之间传话,军政还是归他掌管。

  因此,这一回挑选健锐营的满兵,尽管有王公在,却仍由他在内阁主持。三百名满兵,八旗平均分派,每旗三十七名,一共两百九十六,还空四个额子,起了争执。

  原来这三百名满兵,皇帝说要亲自训练,因而八旗特别重视,名额能多一个,也是面子,所以要争。有的说这四个额子应归“上三旗”,但多下一个怎么办?有的说应归“下五旗”,但少一个又怎么办?

  就在这相持不下之际,史贻直开口了,“诸公听我一言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但清朗有力,大家都静了下来:“八旗是国家的劲旅,要论材勇之士,那一旗都挑得出三、五百名;如果斤斤于一两个名额,让不明内情的人看起来,以为每一旗的精锐,只不过三、五十个人,这个误会可是太大了,只怕谁也担不起这个名声。”

  “史中堂的话,高明之至。”康亲王巴尔图的侄孙,掌管正红旗的贝勒永恩说:“大家干脆亦别争,听史中堂分派好了。”

  有的说“好”,有的默不作声,看来都同意了,于是史贻直继续往下说:“数目缌要成双才好,三十七不如三十六。三八廿四、六八四十八,一共两百八十八名;多下来十二个名额,归上三旗。诸公以为如何?”

  “很妥善。”新袭简亲王爵,镶蓝旗的旗主德沛点点头说。

  议妥了三百名云梯兵,由上三旗各挑四十名;下五旗各挑三十六名以后,八旗王公纷纷散去,只有镶红旗的镇国公庆恒留了下来;有事要跟史贻直谈。

  “史中堂,”他悄悄说道:“家伯交代,要跟史中堂请教,这回皇上为甚么要挑云梯兵,亲自操练?”

  庆恒口中的“家伯”,便是平郡王福彭;他的父亲福秀,行四,与福彭都是嫡出。福彭得了个晕眩的毛病,而且容易心悸,难任繁剧;小一辈中以庆恒为最能干,所以镶红旗的旗务,是他在管,这天为挑云梯兵向福彭请示,福彭特为关照,有几个疑问,要跟史贻直探问清楚。

  “皇上挑云梯兵亲自操练,是因为皇上觉得要破大金川土番的碉堡,只有云梯兵最管用。”史贻直又说:“皇上精研兵法,《孙子十家注》,烂熟胸中,操练云梯兵,不过牛刀小试而已。”

  “那末,既然设营了,为甚么只挑三百人?”

  “土番的碉堡没有多少,三百人够用了。”

  “史中堂,”庆恒又问,“你的意思是,大军四万,抵不上云梯兵三百?”

  这话就不便随口回答了,史贻直想了一下答说:“恒公,我不是这个意思,云梯三百只是破碉堡;平定整个大金川,当然不是三百人所能收功的。”

  “照这么说,是要靠这三百人来攻坚?”

  这变成辩驳了。史贻直不明他的真意所在;而且操练云梯兵是皇帝的主意,其中是否别有打算,亦难测度,更不宜率尔回答。

  “说实话,恒公,你问我,我还不知道该问谁呢?既然是上谕交办,咱们实心奉行就是了。”

  “当然,谁敢不实心奉行?”庆恒踌躇了一下问道:“能不能屈驾,去见一见家伯?”

  这在史贻直就要考虑了。他从雍正元年起,经常在宦海的惊涛骇浪中,能不倒是他的舵掌得稳,方向一步不错。同时他也看出受了多年委屈的皇帝,正在立威,像阿克敦的大起大落,真是黄粱梦都无此之奇;自己望七之年,身子也不大好,万一到刑部火房去住几天,只怕立着进去,要躺着出来了。

  于是他说:“恒公,当年鄂文端在云南的时候,跟怡贤亲王结姻的故事,你听说过没有?”

  鄂尔泰跟怡贤亲王胤祥是姻亲,庆恒当然知道,可是,“其中有甚么故事?”他说:“我们没有听说。”

  “是这样的,鄂文端由于先帝的美意,跟怡贤亲王府上结了亲;鄂文端想给怡贤亲王通音问,曾经预先密奏,是否可行,先帝准了,鄂文端才通信。”

  这一说,庆恒完全明白了。大臣与亲贵交往,在雍正朝悬为厉禁;这道禁令现在松弛,但未取消,说假是假,说真就真。史贻直的意思是,他亦必须奏准了才能去看平郡王。

  “这就不必了。”庆恒沮丧地说。

  史贻直心里明白,张广泗一向恃平郡王福彭为奥援,如今张广泗大失圣眷,福彭自不能不关心。设身处地为福彭着想,最要紧的是,要切实告诫张广泗,务必切实振作,好好打两个胜仗。

  于是他说:“王爷如果有信要寄给张敬帅,尽管交下来,我交代他们,怎么快怎么递。”

  张广泗字敬斋,官拜川陕总督,所以史贻直称他“张敬帅”。对于史贻直的暗示,庆恒一时还不能领悟,但看得出来,他说这话必有深意在内。

  “是的。多谢史中堂。”

  道谢告辞,回府去见他伯父,细陈经过。平郡王福彭想了好一会说:“张敬斋自作聪明,其实自误误人,你写信告诉他,第一,少参人;第二,用兵之道该如何,便如何,不要以为有经略在,乐得不闻不问,在旁边看热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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