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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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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仲四带了一名趟子手,陪着曹雪芹出门。这天上弦,迎着一勾眉月,往东而行,听的后面车声隆隆,回头看去,两匹顶马,马上人擎着仓场侍郎衔头的大灯笼,款段而来——巧得很,是半路上遇见方观承了。 于是仲四与曹雪芹避往道旁,等方观承的轿马过去,抄捷径先一步到了仓神庙,庙后另有门出入,里面是一座花木扶疏的四合院,想来作为仓场衙门接待过境贵客之用,方观承这天便下榻于此。 接着,方观承也到了,下轿看见曹雪芹,点点头说:“里面谈吧!” 客座在南屋,坐等了片刻,听差来通知:“请曹少爷,仲四掌柜到北屋去坐。” 在北屋的书房中,灯光影里矮小的方观承,一脸疲惫之色,叹口气说:“只为上一次来,少说了一句话,惹来的麻烦,可真不小。” 这是指托世泰、和嘉将番子撤走那件事,仲四首先不安的说:“这都怪我疏忽。” 曹雪芹亦表示歉意,“也要怪我自作聪明,调虎离山,便成庸人自扰。”他说:“我不往东走,留在通州就好了。” “咱们现在也不必自怨自艾了。”方观承说:“如今麻烦的事,讷公护短,对世侍郎派人叫他的两名番子撤走,大为不悦。世侍郎帮我的忙,得罪了讷公,他自己不说,我不能不抱歉。顶要紧的事,得化解讷公心里的芥蒂,这只有一个法子,得把他的面子圆上。” “是。”曹雪芹说:“方先生如果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尽管吩咐。” 房观承不作声,在屋子里蹀躞了一会,站住脚问道:“两位倒想想,怎么样才能把讷公的面子圆上?” 曹雪芹茫然,仲四到底阅历的多,想到了一个办法,但却是他万分不愿的。迟疑了好一会,终于还是说了出来。 “是不是要让冯大瑞到讷公衙门里去过一过堂,公事有了交代,才算有面子。” 方观承点一点头,“为难得就在这里。”他说:“我说了,包冯大瑞无事,结果食言而肥,变成我对大瑞及你们两位没有交代了。” 曹雪芹与仲四的想法相同,觉得对不起冯大瑞得不是方观承,而是他们俩。不过事到如今,也说不得了;仲四想得比较周到,提出顶要紧的一点来问:“请方老爷明示,大瑞接到京里,过一过堂以后呢?” “总还有几天牢狱之灾。” “如果只是几天牢狱之灾,那倒也无所谓。” “方先生,”曹雪芹接着提出要求,“能不能让我跟冯大瑞见一见面?” “当然。”方观承说:“请你告诉他,事出意外,不过只是个枝节,请他放心。” “是的,我会安慰他。方先生,有一层很重要,过堂的时候,会问些甚么?他该怎么回答?似乎应该先琢磨、琢磨。” “大概总是问漕帮的事;他只一概不知就是了。” “好!我明白了。跟他怎么见面?” “我会安排。”方观承答说:“你们两位,明儿一大早来吧。” 于是曹雪芹与仲四复回镖局,与何谨一起在柜房密谈。仲四对这件事颇为焦急,主要的是讷亲粗暴的名声在外;而以他的地位,方观承是不是够得上跟他分庭抗礼,以及会遵从方观承的要求?在他不能无忧。 “像老何拆的那个字,一进了‘京’,真地斩头去足,这该怎么办?” “不要紧,不要紧!”何谨记忙安慰他说:“有人替他说话,就不碍了。‘京’字加上‘言’,是个‘谅’,讷公会谅解。” “是的。”曹雪芹也深深点头,“方问亭虽然只是‘小军机’,不过他是皇上的亲信;也是平郡王的亲信。而且这件事他是跟海公一起办的,所以讷公决不会胡来。既然人家给了他面子,他当然也要同样回报。这一层,仲四哥,你不必在意。倒是大瑞,恐怕他自己有甚么难处,或者有甚么必得亲自料理的事,如今身不由己,徒唤奈何。但愿明天跟他见面,能够让我们好好儿谈一谈。” “说的是。”仲四想了一想,“别的人都好办,就怕姓耿的作梗,明天,连老何在内,咱们一起上,好歹要把那姓耿的缠住了,好让你跟大瑞细谈。” 第二天到了仓神庙,仲四一进门,便遇见通州的巡检,姓王;巡检的官称是“四老爷”,仲四跟他很熟,不照一般的称呼,叫一声:“王老爷!”然后问道:“你老怎么也在这里?” “专侯你们的大驾。” “不敢,不敢。”仲四引见了曹雪芹,称何谨是“我的伙计”。 王巡检人很和气,跟曹雪芹寒暄了好一阵,又提到曹震,大套交情,最后说道:“方老爷已经回京了,这里的是已经交代给我。咱们这会儿就走吧!” “是,是,王老爷,你请过来。”仲四将他拉到一边,悄悄儿说道:“不瞒王老爷说,曹家那位少爷,跟冯大瑞是好朋友,多年不见,一见是在班房里,难免有心里的话要谈,你能不能找个让他们能私下谈谈的地方?” 王巡检想了一下说:“你老哥的事,不能也得能呀!” “多谢,多谢!我索性老一老再求你了,能不能让他们多谈一会呢?” “我无所谓,就是姓耿的那小子,软硬两不吃;人是他们的人,在我那里只不过是暂时安顿一下,如果他说‘不行’,我可拿他没辙。” “我知道。只求你找机会能让咱们缠住姓耿的就是了。” “这容易。” 王巡检忽然盯着何谨看,仲四不知道他看甚么?奇怪的问说:“怎么啦?王老爷,我那个伙计有甚么地方不妥吗?” “不是。我看他两个鼻孔,是抹鼻烟抹的吧?” 原来是发现了何谨鼻下唇上的鼻烟痕迹,“不错。”仲四问道:“怎么样?” “有鼻烟就好办了。”王巡检说:“姓耿的也好抹鼻烟,昨儿烟壶空了,跟捕头老周商量,能不能给他找点儿鼻烟?好家伙,二十四两银子一瓶的‘金花’,谁供应的起?那姓耿的又不得人缘,供应的起也不能给她,老周就没有理这碴儿。现在倒好了,一壶鼻烟,准能把他拴住。” 仲四大喜,赶紧跟何谨去谈,何谨正好装满了一壶鼻烟,便即说道:“好在我另外带着一小包,回头我把我的都匀给他好了。” 于是纷纷上马,真奔通州县衙门,一进仪门,长长的甬道,直通大堂,两旁一溜十几间屋子,是“三班六房”洽公的所在,班房在西边,紧挨着刑房,书办、捕头一看“四老爷”驾到,一起都站了起来候命。 “京里来的那两位朋友呢?” “都在。”周捕头答说。 “你把他们两位请来,我有话说。”王巡检低声说道:“回头你派人守着,别打搅他们。” 周捕头点点头,亲自把赵四与耿得禄去请了来。赵四跟曹雪芹、仲四都已算熟人,含笑颔首,作为招呼,只有耿得禄扬着脸不理。 “两位上差请坐。”王巡检指着曹雪芹说:“这姓曹的要看冯大瑞,两位想必已经由世侍郎衙门里交代过了。” “是的。”赵四答说。 “那么现在就让他们去见面。” “行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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