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三春争及初春景 | 上页 下页 |
一六八 |
|
能谈出这样一个结果来,曹頫与曹震都很满意。曹震更为兴奋,一直夸奖曹雪芹,“真是把书读通了,能借古喻今,把极难说得清楚的一件事,轻轻巧巧的都交代了。” “也真难为雪芹!”曹頫也说:“事情说完了,该留的留,该打发的打发,才有个下手之处;不然一大帮人待在这儿,不上不下,进退两难,那才真是件揪心的事。” 于是将佟益、佟仲平父子与仲四都请了来,细细商量。车马自然都用不着了,但遣散容易,要让这些马夫车把式守口如瓶,不是交代一句话的事。 “说不得了,只好拿钱封他们的嘴。”佟益说道:“这件事怕只有拜托仲四掌柜了。” 仲四义不容辞,慨然允诺。接下来商量过年;作居停的佟益表示,世受皇恩,情愿报效这趟差使,但如何才不算委屈圣母老太太,他却没有主意,要跟曹頫叔侄讨教。 “我也不敢胡出主意,”曹頫问曹震,“你看怎么办?” “只有我进京去一趟,跟上头请示。” “对,对!这样最好。你明天就走,而且得尽快赶回来!” 于是决定由仲四送曹震回京,除了跟海望接头以外,曹頫另外应该有信给方观承。这封信当然是曹雪芹来写,此外他还要为曹頫写家书,自己也应该有封向马夫人请安的信,整整忙了半夜才都料理妥当。 “喔,”曹頫突然想起,“是不是该跟圣母老太太说一声,有人进京,看她有甚么是要办,或者要捎甚么东西来。” “说的是。”曹震看着曹雪芹笑道:“这可又是你的差使了。” “我看不必问。据我所知,圣母老太太不会有事要在京里办。”曹雪芹提议:“至于过年,最好能按宫中的规矩办;一旦圣母老太太进宫,心里也有个谱。” 这跟海望信中提到的,皇帝怕圣母老太太未习仪注,打算找一个命妇来跟她做伴,叫她如何当太后的本意,正相吻合。曹頫欣然接纳,而且颇为称许。 宫中如何过年?内务府出身的人,自然熟悉。不过佟家到底不是行宫,诸如“立灯杆”、贴白绢门帘之类宫中特有的规例,无法照办,只有在饮食上模仿了。 *** 曹震是送灶那天赶回来的,箱笼行李甚多;还带来两名在乾清宫茶膳房当差的厨子。 “上头交代,明年一过灯节就请圣母老太太进京,安顿的地方也有了,是皇后娘家。”曹震又说:“皇后的嫂子,就在这两天到,来跟圣母老太太做伴,据说,这是皇后的意思,请她嫂子代替她来侍奉婆婆,真是贤慧。” “皇后的嫂子很多,是那一个呢?”曹頫问说。 “是最小的十嫂。” “喔,那是傅恒的夫人。”曹頫点点头,“我见过。”接着又说:“她来了可不大方便。” “为甚么呢?” 曹頫因为有佟益在座,不愿多说;顾而言他的问:“海公还有甚么话?” “有一件事交代,这件事还有点难办,说圣母老太太的那只猴子,绝不能带进京,不然会闹笑话。我可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跟圣母老太太说了?” “那容易。”曹雪芹接口,“请皇后娘家嫂子找机会进言。圣母老太太不是不明理的人,当然也知道太后带只猴子进宫,是多大的笑话。” 想一想实在好笑,连曹頫都有些忍俊不禁了。 “佟大爷,”曹震转脸说道:“该咱们俩核计了。海大人有好些话让我转告,走,上你那儿谈去。” 等曹震与佟益离去,曹頫正色对曹雪芹说道:“傅恒的夫人年纪很轻,性情很爽朗,有时候跟男孩子一样,说话不大顾忌;你可自己检点,能避开她最好避开,免得惹些无谓的是非。” 原来他说的“不大方便”是指此而言。曹雪芹心想他四叔说话一向含蓄;所谓“爽朗”,所谓“男孩子一样”,所谓“说话不大顾忌”等等,说穿了就是风流放诞。 这样的人可是招惹不得!曹雪芹答说:“我知道轻重。四叔请放心好了。” 话虽如此,他心里却又是一样想法——还是好奇心使然,很想见识见识这么一个风流放诞的少妇;同时也在猜想,不知道长得怎么样? *** 曹雪芹是在傅恒夫人下车时,远远瞥见背影,印象特深的是脑后所垂的一个极大的“燕尾”;要头发多才能梳出这么一个头来,旗下女妇最得意的,就是能示人以盛鬋之美的这样一个大燕尾。 由佟益的妻子和儿媳,接待到内室,稍事寒暄以后,傅恒夫人便问:“曹四老爷呢?” “曹四老爷在等着傅太太。”佟仲平在窗外回答。 这是预先商量过的,傅恒夫人一到,应该先让她明了圣母老太太的情形,然后谒见,才不至于格格不入。不过曹頫却不便至佟家内室叙话,就只有请她在客厅叙谈了。 客厅中只有曹頫、曹震与佟益;当佟仲平引导至廊上,傅恒夫人带着丫头进门时,大家都站了起来,微微低着头,而首先招呼的却是堂客。 “曹四叔,有两年没见了吧?你好!” 原来傅恒的族叔傅鼐,是曹家的女婿,算起来与曹頫是郎舅,所以她按着辈分叫“四叔”。曹頫自然谦称不敢当,仍旧叫她“傅太太”。 见过了礼,说些路上的情形;佟益看要谈到正题了,便即起身,道声“失陪”,出门嘱咐他家的下人回避,而且亲自把守着入口。 “曹四叔,皇后派我这个差使,我不敢辞;可是,心里实在有点儿怕,怕伺候不周到,皇上会不高兴。”傅恒夫人问道:“听说圣母老太太脾气挺怪的,是不是?” “这也不尽然,能顺着她的性子,也很容易说话。” “她是怎么一个性子呢?从来没有见过,也很少听说——,”傅恒夫人顿了一下说:“曹四叔知道的,一直都忌讳谈这件事。” “是。” 仅答一声“是”,未答她之所问;少不得还要追问:“圣母老太太到底是怎么一个性子呢?” “这——”曹頫一上来就穷于应付了。 “我看,”曹震忍不住要开口了,“让雪芹来告诉傅太太吧?” “那是谁?” “也是舍侄。”曹頫答说:“他跟圣母老太太倒还投缘,有些话都是由他跟圣母老太太去回禀的。” “这么说,他一定摸得清圣母老太太的性子!在那儿,请来见一见。” 于是曹震亲自去把曹雪芹找了来。由于曹頫事先的叮嘱,曹雪芹进门不敢仰视,但就初见的那一眼,便让他心中浮起无数念头。 “这是傅太太。”曹頫两头介绍:“他叫雪芹,也是行二。” “喔,芹二哥请坐。” “傅太太,”曹震插嘴,“叫他雪芹好了。” “那不太好吧!”傅恒夫人笑着又说:“不过震二哥、芹二哥叫混了也不好。” 那声音就像雪后檐前挂着的冰柱,断落在坚实的砖地上般清脆;曹雪芹实在忍不住了!缓缓的抬头,幸好视线未曾相接,得以让他从容相看;但觉艳光照人,不可逼视,同时一股馥郁的香气,飘到鼻端,分辨不出是襟袖之间的衣香,还是发自肌肤的体香? |
虚阁网(Xuges.com)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