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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四


  复命仍须待命;皇帝交代方观承:“还有事要交给你办,等一等。”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;茶膳房的太监马胜,带了挑着食盒的苏拉来传口谕赐食。

  “这是御膳上撤下来的。”

  以方观承的身分来说,赐食已不寻常,何况是上方玉食?当下朝皇帝所在之处磕了头,起身看御膳上撤下来的是,一盘包子,一大碗红白鸭丝烩鱼翅。他的量小,吃了四个包子就饱了,鱼翅还剩下一大半,心里不免可惜。

  “方老爷,”马胜说道:“吃不完带回去好了。”

  “这也能带吗?”

  “怎么不能带?有的还特意不吃,好带回去。这是皇上的恩典,带回去孝敬老人家再好不过。”

  “是,是!我带回去孝敬我娘。不过,包子好带,这鱼翅汤汤水水的——”。

  他的话还没完,马胜便已接口,“不要紧!”然后转脸对苏拉,“去找样家伙来盛鱼翅!回头方老爷有赏。”

  这是特意提醒方观承,颁赏本就该给打赏的。只是银子并未带在身上;便即说道:“不错,不错。回头到我那里来领赏。”

  于是苏拉去找了个敞口的绿釉陶罐来盛鱼翅。刚收拾好,奏事太监来“叫起”。

  皇帝已换了便服。冬至将近,天气已很冷了,皇帝将双手笼入狐裘袖筒中,在西暖阁中散步;听得帘钩响动,回身站定;方观承随即跪下磕头。

  “吃饱了。”

  “是。”方观承老实答说:“赐食过丰,臣还能带回去,以便臣母同沾恩荣。”

  皇帝不作声,忽然叹了口气,然后向首领太监说道:“你们都出去。”

  等太监退出以后,皇帝在炕上坐了下来,命方观承站着说话,他的身材矮小,站着亦仅及坐着的皇帝之肩。

  “你还记得吧,我接位那年,有一天看了恂郡王回来,跟你谈起的事。”

  方观承愣了一下,随即记起,恭敬的答道:“臣何敢忘?”

  “我说过,这件事怎么办,我完全听你的。如今看来,该要办了。”皇帝说道:“皇太后越来越不行了。”

  方观承亦曾隐约听说,慈宁宫的御医,一天要请三次脉;太后娘家的弟妇——承恩公凌柱长子伊通阿之妻,本来每半月进宫省视一次,这一阵子常常奉召入慈宁宫,每来都是宫门将下钥时才走,足见病势沉重。

  “皇太后原是带病延年,当初都以为朝不保夕,只以皇上、皇后纯孝,得享数年天下之养。万一不讳,皇太后必是含笑于天上;皇上也应无憾。”

  皇帝点点头说:“承恩公家,应该都看得出来我的一片心。不过——,”他略停一下又说:“我刚才听了你的话,感触很深。”

  臣子之母,得以乐享天伦;天子之母,却不能不独处离宫。稍为皇帝设想,实在是情何以堪?方观承不由得有些激动了。

  “办理此事的步骤,曾面奏过,皇上如别无指示,臣今天就去看伊通阿。”方观承说:“伊通阿是明理的人,必能听臣的话。”

  “好!要机密。”

  “是。”方观承又问:“去接‘在热河的太后’,非内务府办差不可;应该跟谁接头,请旨。”

  “你跟海望商量。要快!”

  “是。”方观承停了一下,看皇帝别无指示,方始慢慢退了几步,跪安而出。

  一出来就到内务府,找到海望,摒人密谈,“海公,”他说:“皇上派我跟你去看伊通阿,你知道是为甚么?”

  这是试探,看他知道不知道“以伪作真”的计划?如果不知道,就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跟他说明。因为海望此人,确如皇帝在口谕中所宣示的,“心地纯良,但识见平常。”这件机密大事,如果讲得不够清楚,发生误会,以致行事出错,那关系就太重了。

  “不就是要唱一出‘狸猫换太子’吗?”海望答以隐喻。以宋真宗的李宸妃比做“在热河的太后”,接着又说:“不过,我可不知道皇上派我去看伊通阿。”

  “现在我一传谕,海公不就知道了吗?皇上交代,要快!咱们甚么时候去?”

  海望与凌柱都是皇亲国戚,平时常有往还,对凌柱家的情形很熟悉,沉吟了一会说:“承恩公疯瘫了,老大不大管事;他家是大奶奶当家,有事只跟老二商量,咱们不能找通大奶奶,不如跟老二,让他跟他嫂子去谈。”

  “原来海公跟他家是通家之好,那就容易着手了。”

  “不!话要你来说,因为只有你对这件事最清楚。”海望又问:“你跟他家有往来没有?”

  “没有。我只见过老大伊通阿。”方观承问说:“老二是叫伊松阿不是?”

  “不错。照这样看,你到他那里去也不方便,只有在我那儿谈。晚上我请客。”

  正谈着时,天上已经飘雪;是初雪、也是瑞雪,更值得一赏。但伊松阿因为心情不好,天又下雪,婉谢邀约;海望只好再派亲信听差去面见伊松阿,说明有极要紧的事谈,伊松阿方始冒雪而来。

  其时方观承已先到了,经海望引见以后,伊松阿很客气的拉手问好,没有那种贵介公子骄踞的神色;但透出一脸的精明,方观承便不敢怠慢,言语之间,十分谨慎。

  “咱们是先谈事,后喝酒呢;还是边喝边谈?”海望看着伊松阿问。

  “看方先生的意思。”

  “那我就放肆,妄作主张了。先谈事吧!”

  密室是早就预备好的,在一个假山洞里,洞壁用油灰填实,刷上石灰水;地面也是油灰筑实砑光,铺垫极厚的狼皮褥子,关上两面厚重的木门,不但温暖如春,而且不虞隔墙有耳。

  三人围着一张紫檀长方矮几,席地而坐,方观承与伊松阿两对面,声音虽轻也听得很清楚。

  “松二爷,你的脸色很不好,想来是因为皇太后圣体违和,心烦的缘故。”

  “是啊!”

  “皇上也是愁的眠食不安。”方观承问:“到底怎么样了?”

  “据我大嫂说,不过拖日子而已。”

  “皇太后的病,”海望插嘴说道:“有好几年了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伊松阿说:“如说拖日子,这日子也拖得太久了。”

  “也许,”方观承说:“带病延年,还有好些日子。”

  “难!”伊松阿摇摇头,越发忧形于色。

  看看是时候了,方观承便陡然问说:“松二爷,恕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,万一太后驾崩,你看皇上是不是照旧会照看外家?”

  伊松阿无以为答;他先要琢磨方观承问这话的用意,想了半天反问一句:“你看呢?”

  “我不敢瞎猜。不过,我倒带了一篇文章在这里,松二爷不妨看看。”

  这篇文章是从国史馆中抄来的一篇“费扬古传”。字写得很大,句子点断;铺叙战功之处,多从简略;所详的是“天语褒奖”,以及所获得各种恩典。伊松阿以为其中有何重要的启示,所以很仔细的看完,结果大失所望,甚么也没有看出来。

  这个结果便表现在他脸上,却早存于方观承心中,“松二爷,”他问:“你知道费扬古是甚么人?”

  “不写得很明白吗?”伊松阿指着传记念道:“‘费扬古,栋鄂氏,满州正白旗人,内大臣三等伯鄂硕子,年十四袭。’”

  “是的。可是,松二爷,你知道不知道,他是端敬皇后的弟弟?”

  “端敬皇后?”伊松阿想了想说:“从没有听说过有这位皇后。”

  “那是因为后世忌讳,有意不谈的缘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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