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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一


  弘昌愣了一回,突然说道:“你干脆这么说罢,已经把我扣起来了。”

  又是一个愿行苦肉计的。方观承心想,这么办,倒是对迫使弘皙就犯有帮助的,当下答说:“昌大爷愿意我们这么说,也无不可。请稍坐一坐,我来安排。”

  这是杨一帆已经将弘升、弘普的亲供都取来了,唯独弘皙始终不合作,口口声声要见庄亲王。

  “我看咱们不必等他了,我还有个法子,索性连宁郡王他们三位,一起都挪了开去;让理王一个人呆在那儿,人单势孤,心里觉得不好受,说不定就会软下来。”

  杨一帆也赞成这个办法,于是另外找了一座院落,现将弘昌送了去;接着便到北屋去接另外三个人。

  “杨府丞,”理亲王弘皙神色严重地问,“你们到底让不让我见庄亲王?”

  “哪,你让我去看康亲王。”

  “是!等我上去回。”杨一帆很快的看着弘皎说:“请宁郡王,还有两位贝勒跟我来。”

  那三人还未答话;弘皙却开口问了:“你把他们三位带到哪儿去?”

  “亲供上有些事还不大清楚,得请了去问一问。”

  说完将弘皎、弘升、弘普,带到弘昌那里;只见好几个苏拉正在忙碌,一个点蜡烛,两个摆桌面,另外还有两个正提着食盒进屋。后面跟着的是方观承。

  “康亲王送的席,给四位压惊。”

  听这一说,大家觉得心头一松;接着,便听得有人肚子里作响。

  “我可真饿了。”说着,弘皎动手揭开食盒,抓了几片火腿王口中塞。

  “今晚上,”弘普问到,“我们睡哪儿?”

  “总有地方睡。请先宽心喝酒。”杨一帆答说:“我这会儿就去张罗。”于是由弘昌带头,相将入席;方观承代做主人,一一敬过了酒,何志平来接替主位,方观承道声:“失陪。”退了出去,找杨一帆去商议。

  “理王怎么样?”

  “你听!”杨一帆指着北屋说。

  方观承凝神静听,是理亲王在发脾气、摔东西;不由得皱眉说道:“这得跟两王去请示。”两王是指康亲王跟平郡王;到的那里一看,非常以外的,庄亲王胤禄也在座。

  方观承便将四份亲供呈了上去,简要地说了处置的经过,康亲王觉得很满意,大为夸奖方、何、杨三人“有办法。”“不过理亲王可不好办。原来打算把他孤立起来,也许能听劝,哪知道脾气越大。体制所关,不能用强,得请三位王爷定个宗旨,以便遵循。”

  “听说他一直要见我?”庄亲王问。

  “是。”

  “好吧!我跟他见见面,谈一谈。”

  对他的这个决定,无不感觉意外,“十六叔,”平郡王福彭问说:“你老预备跟他谈些什么?”

  “先要听他问我些什么?”庄亲王昂一昂头说:“反正避不见面,绝非上策。”

  “是!”方观承觉得庄亲王很高明,力赞其成,“只要王爷一露面,理亲王先就发愣了。”

  果不其然。弘皙原以为庄亲王使这一条“倒脱靴”的苦肉计,一定情绪不敢露面;所以一直嚷着要见庄亲王,表示他自己理直气壮,不到庄亲王居然会来,一时倒有些手足无措之感。

  “十六叔怎么也来了?”

  “还不是受你的累!”庄亲王说:“上谕中不是也有我的名字吗?”

  “十六叔,你如今也知道了吧!你这么回护他,他居然翻脸无情!我早说他天性薄,十六叔该相信了吧!”

  “话倒也不是这么说!“庄亲王故意停了下来,等陪着来的方观承退了出去,方又小声埋怨着说:“我早劝你别心急,事缓则圆,等自己处处把脚步站稳了,他无所籍口,只好乖乖退位。你就是忍不住,一逼再逼,到底逼出事来!小不忍则乱大谋,真是竖子不足与共事。”说着,庄亲王叹了口气,大有无端受累之慨。

  弘皙一听语气不妙,随后感觉的有股冷气从脊梁上冒起来,似乎整个身子像浸在冰通中一般;不知是怒是悲,是忧是急,好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古语说得好,退一步天地皆宽。”庄王又说:“先皇是病中胡思乱想,又不是神志清明时候说的话,这叫做乱命,原不能做数的。当初你别那么认真,不久什么事都没有了吗?”

  这总算正如麻心绪中,让弘皙抓到了一个线头,能从此开始来清理了,“十六叔,”他问:“你说我什么事别认真?”

  “不就是传位的事?”

  “那就怪了!”弘皙气往上冲,一阵一阵的脸上发烧,“原是先王的皇位,让他夺走了,自愿物归原主;这是何等大事?我能不认真吗?”

  “要说物归原主。老侄,”庄亲王仍是不徐不急得,“神器另有所属,我不说你也明白。”

  “另有所属?”弘皙问道:“你是说十四叔?”

  “是不是。我不说你也明白的。”

  弘皙语塞。圣祖决定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恂郡王,这是个不争的事实。世宗一半以遁词强辩;一般是得了怔忡症为求自我解脱,以为愧对废太子。在弘皙来说,最初确实有着一种意外惊喜之感,可是既然作了承诺,而且今上继位时,已经取得协议,就非争不可。转念到此,又觉得振振有词了,“真是这样的话,先皇驾崩那天,为什么发生争执;又为什么有盟约。尤其是,”他提高了声音说:“十六叔不该做中。”

  “我做中是从权顾大局。”凡此指责,都在庄亲王意料之中,所以回答得极快,显得胸有成竹,他听了一下又说:“国不可一日无君。当时是圣祖有一段遗训盘桓在我胸中,不能不作中。”

  “喔,我倒要请问十六叔,是圣祖的哪一段遗训?”

  于是庄亲王为弘皙细谈康熙年间两次废太子的经过,提到圣祖曾有一段遗训,说皇子树党结私,各怀异谋,等他一点身死,必然会将他的遗体置于乾清宫不顾,手足之间,束甲相功。庄亲王说他对圣祖的这番感慨,铭记不忘,自誓如有这样的情况出现,一定要化干戈为玉帛,当世宗初崩时,极力调和的本意在此。这番说辞何能令弘皙折服,他冷笑说道:“原来十六叔之所谓调和,就是欺骗?”

  对尊长如此措辞,无理之甚,庄亲王脸色勃然,但马上就恢复平静了;“你说我欺骗,就算欺骗。不过,人必自侮,而后人侮之。”他说:“怪来怪去要怪你自欺!”

  “怎么说是我自欺?”

  “我刚才说过,先帝当初接你入宫,许了你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,那是病中的乱命。先帝有病,你没有病,怎么信以为真呢?”

  听得这句话,弘皙只觉得一股气堵在喉头,呼吸都不通了;等将一口气换了过来,只见他蓦地里左右开弓,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,同时咬牙切齿的骂道:“我该死,我该死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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