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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五


  “好吧,我一面喝,一面等。纳大爷爱喝南酒,让他们送两斤花雕来。”

  酒肴刚备,纳弥到了;见他满头大汗,曹雪芹觉得很过意不去,但也很高兴,看样子必有所获。

  擦了脸先喝茶,等缓过气来,纳弥方式开口:“咱们挪到院子里喝去。”他说:“外头的月亮好,咱们赏月。”说着,站起身来,亲自指挥着将桌椅移向篱落边僻静的所在。曹雪芹心中有数,赏月是个名目,便于说话是实。

  “纳大哥,”曹雪芹举杯说道:“先干一杯,慢慢儿谈。”

  纳弥干了杯,一面自己取壶斟酒,一面悄悄说道:“只怕就这两天要出事。”

  “何以见得。”

  “理王府四周的‘暗桩’多了好多。他们不认识,我知道。”

  “喔,”曹雪芹问:“扶乩的事,打听出来了没有?”

  “要紧的打听出来了。”纳弥答说:“乩盘上说,准葛尔不会到京,可也不会再造反。皇上的寿算很长。理王问他还能升腾不?乩上说:‘有望’。问在什么时候?批了一句诗,那就猜不透了。”

  “包里归堆七个字,我还记不下来,是干什么去了?”纳弥答说:“这句诗是:万年以后无多日。”

  “怎么叫‘万年以后无多日’?这七个字很费解。”曹雪芹问:“理王自己有什么看法?”

  “据说理王觉得兆头不好,在发愁。当皇上要等当今皇上驾崩,而且就当上了也没有几天。”

  “把这七个字分作两截,也是一种解法。不过,我总疑心,别有奥妙。”曹雪芹心中灵光一闪,急急问说:“纳大哥,你刚才说,理王府附近埋伏的人有多了好些?”

  “是啊!只怕这两天要出事。”

  “那就对了。就在这几天,”曹雪芹说:“万年就是万寿,‘万年以后无多日’是说过了皇上万寿没有几天,这日子就到了。今儿几时?”

  “八月十八。”

  “皇上万寿是八月十三,过了五天了。我看再有五天,必有动静。”

  “你是说理王就要当皇上了?”纳弥困惑的问:“这个皇上可怎么当上去啊?”

  “就是这话吗!”曹雪芹擎杯说道:“纳大哥,‘天子万万岁,小人日日醉’来,咱们喝着酒,看热闹吧!”

  就在他们举杯邀月之际,康亲王巴尔图府中,正在举行会议。巴尔图之父杰书,是礼亲王代善的孙子,三藩之乱时,杰书是平福建耿精忠一路的统帅,战功彪炳,较诸他的祖父叔伯,毫不逊色。杰书殁后,由他的第五子椿泰袭爵。此人豁达大度,精于武艺,“六合枪”为一代宗师。椿泰下世,妻子崇安承袭,不幸也向他父亲一样,英年早逝,其视为雍正十一年。

  康亲王也是世袭罔替的“铁帽子王”,在宗藩中地位甚高。但王爵如果年纪太轻,辈分较卑,说话就欠力量。世宗想将造成强藩的地位,以便有所匡助,因而康亲王的爵不归于崇安之子,特命崇安的伯父,也就是椿泰的胞兄巴尔图承袭。论辈分,他是世宗的堂兄,年逾六十,行辈、年纪,为诸王之冠,自然而然地称为宗人府的宗令,将理亲王弘皙、庄亲王胤禄找来问话,在座的还有左右两宗正,右宗正便是平郡王福彭。

  “理亲王,”巴尔图使用“官称”,更显出这是谈公事,不是叙亲亲之谊,“有人奸告你谋为不轨,在皇帝面前,毫无仁臣之礼。我想问问你,是怎么回事?”

  理亲王弘皙原以为要谈如何接位的事;一听与想象完全是两回事,即惊且愤,愣在那里,半天开不得口。

  “怎么?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?”

  弘皙定一定心,神智稍微恢复后,冷笑一声说道:“有难言之隐的不是我。请庄亲王说好了。”

  “我很难说。”庄亲王胤禄低着头说:“我也很为难。”

  “哼!”理亲王微微冷笑,转脸向行四而长一辈的康亲王说:“四伯,你是宗令,也就是咱们的族长,这件事你得说句公道话。”

  “我连怎么回事都还没有闹清楚呢?那年八月二十三圆明园出大事,你们在园里大内关起门来密谈,我都不在场,今天能叫我说什么?”

  “可是,四伯,你今天不是插手来管这件事了吗?”

  “那是因为有人告到宗人府,我是堂官,要推也推不掉。”

  “这,我可不能告诉你。不过,”康亲王加重了语气说:“我也还没有出奏,特为请你来问一问。如果你不承认有这回事,我跟皇上面奏,办那个诬告你的人,不久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了吗?”

  这完全是一番好意,理亲王正要道谢同意,蓦地里醒悟,这是一个圈套。如果照康亲王的话做,那道上谕上表面为他洗刷,实际上就是否定了以前的一切约定;也就是不承认有接受皇位的资格。那时再有什么举动,就真可以把他办成个谋反大逆的罪名了。转念到此,气愤填膺,但马上警觉,面对这样的局面,说错不得一句,走错不得一步,因而沉住气答说:“四伯,我不是什么‘谋为不轨’,我是等着皇帝昭大信于天下。”

  话还是说错了;康亲王虽已六十开外,脑筋却毫不糊涂,抓住他话中的漏洞,故意装作不解的问:“什么‘昭大信于天下’?”

  理亲王把自己恨得要死,明知不能说错,偏偏说错;皇位如何递接,原是密约,即未‘布告天下,咸使闻知’,哪里就谈得到昭不昭大信?

  “我看,”康亲王趁机劝道:“你如今安富尊荣,日子过得很舒服,何必多事?”

  “不是多事,是这口气忍不下。”

  “算了,算了。”

  “不!”理亲王抢着说道:“这件事一定得讲道理。”接着话锋转向胤禄,这回他改了称呼:“十六叔,一样都是你的胞侄,你不能偏心。”

  “我没有偏心,我是为大局。”

  “大局?”理亲王冷笑,“这句话说了一年了,我不相信,我会把大局搞坏。”

  庄亲王不语,康亲王边看着平郡王福彭,“你有什么意见?”

  “总以和为贵。”福彭答说:“据我所知,皇上也并没有坚持的意思。如果大家都觉得理王应该接位,皇上也不能不听公意。”

  “可是,”康亲王踌躇着说:“这公意从哪里来。像这样的大事,总不能一个一个去问。”

  庄亲王是跟平郡王早就有默契的,听得这话,便即说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,不过先得问问理亲王。”

  “你是什么主意?”康亲王问。

  “如果理亲王愿意,我想请四哥以宗令的身份,找大家吃顿饭,问问大家的意见。”

  “吃顿饭算不了什么。不过所谓‘大家’到底是指那些人呢?”

  “咱们拟个名单出来,请理亲王先说。”

  理亲王不知不觉地便开始想名字,正要开口,福彭抢在他前面说了几句话。“宗室很多,总要有个范围,人多口杂,看不出公意。四伯看,是不是呢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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