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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曹震自从跟弘升办事以来,破蒙赏识;但他常念着明哲保身那句成语,深怕惹祸,所以从端慧皇太子园寝完工之后,便跟弘升疏远了。不过行迹也不敢太显,偶尔走动走动;此时老实答说:“他倒是常跟人问起我,而我跟他最好不见面。”

  “为什么呢?”

  “这,方先生难道还不明白?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方观承点点头:“你也不必太拘谨。反正王爷心里有数;天塌下来有长人顶,你不用害怕。”他接着又说:“你不妨找机会常去走走,看看他那里常有那些人进出。”

  “好。我去找机会。”

  等曹震辞去,方观承随即去见平郡王;细细说了曹震所作的报告,请示应该如何处理?

  “自然要请旨。”平郡王面色渐行凝重,“快到途穷而匕首见得时候了。”

  “我看,”方观承建议,“不如先跟十六爷谈一谈。”

  “十六爷”是称庄亲王胤禄。在方观承看,它是皇帝最亲近、也最信任的人。贸然请旨,面奉的上谕倘有窒碍难行之处,便成困窘,如先跟庄亲王去谈,比较有商量的余地。方观承此一建议,经过考虑,自觉必能获得同意的,谁知不然;只见平郡王不断摇头,但隔了好一会方始开口。

  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你可千万个在心里。”平郡王坐了下来,招招手指着旁边一张椅子,是以方观承接座促膝,然后采用仅仅让他听得见的声音说:“皇上有个打算,万不得已要拿庄王作个筏子,所以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。”

  “做筏子”也犹垫脚石之意,皇帝又何忍将胞叔而兼‘恩师’的庄王踩在脚下?方观承的骇异之心现于形色了。

  “皇上也真是不得已——”

  平郡王跟方观承谈了好些外间连想都想不到的情形,说理亲王弘皙好几次自请独对,而在皇帝面前,动辄以“东宫嫡子”自居,倨傲轻慢,毫无礼貌。皇帝的涵养功深,竟视如不见,一切都能忍得住。“好几次,理亲王试探,他什么时候才能接位?皇上装作不懂,不接她的碴儿。有一会他居然当面锣、对面鼓得问了出来;‘你打算什么时候下逊位诏书?’你想,有这种事。”

  “那么,”方观承问:“皇上怎么答他?”

  “你倒猜一猜?”

  “这是谁都猜不出来的。”方观承好奇心大起,“必是极妙的辞令。”

  “也可以这么说吧!皇上答说:这件事你别问我,去问十六叔。他常劝我以社稷为重,别操之过急;你去问他,他说怎么办,我就怎么办。没有他的话,什么都不用提。”

  方观承把每个字都听了进去,而且在心里反复咀嚼着,只是口中不作声。

  “理王信以为真,对庄王可是巴结得很,三天两头去请按;跟庄王的几个儿子,特别是弘普,拉得很近。提到接位之事,庄王总劝他少安毋躁。可是看样子,理王已经迫不及待了。”

  “他的心情,皇上当然也知道了?”方观承问说:“皇上打算怎么办?”

  “我刚才不已经跟说了吗?”

  方观承心想,逼宫太甚,皇帝会下重手。回答理亲王何时下逊位诏书的话,其实是提出警告。庄亲王劝皇帝“以社稷为重,别操之过急”,意思是皇帝本要治理亲王以大逆不道之罪,庄亲王怕因此引起变乱,动摇国本,所以劝他忍耐。同样的,庄亲王劝理亲王“少安毋躁”,也有暗示他躁急则将召祸的意味在内。哪知理亲王全不理会,看来宫廷喋血的局面,将不可免。想到这里,蓦然意会,皇帝是打算牺牲庄亲王,将他牵扯在这一案中,一起严办。但是不是如此,却需求证于平郡王。

  “理王是自速其祸,十六爷无辜株连,岂不太冤枉了。”

  平郡王看了他一眼,深深点头,“你懂了!”他接着又说:“你记住,只是那他做个筏子。”

  此时方观承才了解真意,所谓“做个筏子”是借助此物,渡登彼岸,并无废弃之意。这是一条苦肉计,一时挨打,事后的酬庸必厚。庄亲王的后富无穷。

  那么平郡王呢?方观承想到受恩深重,不由得要进忠告:“王爷也该乘时建功啊!”

  听得这话,平均王报以一声长叹,“哎,建什么功?”他说:“得免咎戾就好了。”

  方观承大吃一惊,急急问道:“王爷何出此言?”

  “你知道的,皇上最亲近的是我,连不便跟十六爷说的话都跟我说。有一回皇上跟我说:‘你最好能把这个麻烦化解掉。’我说:‘臣也是这么想,容衬跟十六爷商量看。’那知皇上连连摇手;‘不,不!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。’你想,十六爷是其中的关键人物,不让他知道,这个麻烦怎么能化解掉?”

  方观承这才醒悟,庄亲王是皇帝藏在身背后的一把刀,要接来杀理亲王的。领会到此,心生警惕;很想劝平郡王多加小心,但毕竟还是忍住未说。沉默了好一阵,方观承把话题又拉回到轿围上,“照仲四所形容的绣件来看,应该是一顶软轿。”他问:“莫非是关起门来做皇帝?”

  皇帝的“乘舆”有好几种,软轿不出宫门,只在宫中使用,所以方观承有“关起门来做皇帝”的疑问。平郡王也觉得此事深可注意,叮嘱方观承跟内务府大臣海望去接头,设法打听—雍正年间海望当工部尚书时,训练了一批密探,表面的身份是工匠,利用修缮王府的机会,穿堂入室,刺探机密,颇有收获。不过海望非常谨慎,直到他还有这样一个秘密差事的人,在举朝的王公大臣中,不会超过十个。方观承也只是略有所闻,不敢跟人去谈;此刻自然是证实了。

  “你请坐下。”海望对方观承说:“我马上来办。”接着,他喊一声:“来啊!把营造司三老爷去请来。”

  内务府下分广储、会计、掌仪、慎刑、都虞、营造、庆丰七司;营造司郎中名叫三格,因为万寿将近,修葺各处离宫别苑,忙得不可开交。这天一大早出城,督修圆明园去了。等苏拉回明以后,海望点点头说:“对了!我忘了他在园子里。那就把堂老爷去请来吧!”

  所谓“堂老爷”是指“堂郎中”,总管内务府大臣,并无定员,在满州文武大臣或王公内简用;领头的称为“掌钥”—掌管印盒的钥匙。但日常事务都归堂郎中一把抓。此时堂郎中名叫克尔客,使海望的表侄;但公堂不叙私谊,所以见了海望仍叫大人,不叫表叔。

  “这一阵子,理王府有什么工程在修?”

  内务府通年周流不息的修缮王公府第;施工的迟速简繁,当然也要使王公的身份红黑而定。当今皇帝为了笼络起见,曾有庄亲王胤路特为关照内务府,凡至理王府应差,要格外巴结;所以终年土木不断,但恰好这个把月是空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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