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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那好!”秋月不等她说完,便先表示:“你说,我一定帮你,是什么法子?”

  “釜底抽薪。”

  何以谓之釜底抽薪?秋月心想,只有不让阿元进曹家的门,才能相安无事。但陪房不陪房,乌家自由权衡,何能实现干预?

  “姐姐,我想,请太太跟乌家说明白,有这么一回事,乌二小姐如果能容我,我一定尽我的道理尊敬她,不过,不必将阿元带过来。这才算她是真心。”

  “嗯,嗯。”秋月想了一下,很谨慎的问说:“倘或她有她一套想法呢?”

  “乌二小姐会怎么想呢?”

  “她也许跟咱们的看法不同,不以为阿元会跟你处不来。”

  “姐姐,”杏香问道:“你的意思是,太太跟你们说了也是白说?

  这句话很重,秋月不能不辩;“不是白说。人家会安慰太太,说‘请亲家太太放心,不会有这样的事。’”。她停了一下又说:“妹妹,你倒想,那是太太莫非能说:‘不成!决不要阿元陪房’吗?”

  听得这话,杏香的脸色非常凝重了。秋月看在眼里,有些不安,也有些不忍;但深谈谈到最紧要的地方,如果这一点不能有结果,前功尽弃,谈如不谈,所以只能硬一硬心肠,静候答复。

  “姐姐,”杏香终于开口了,“我应该聪明一点儿,与其将来悔不当初;何不早知今日!”

  秋月心中一跳,“妹妹”,她迟疑的问:“你的意思是,跟阿元不两立?”

  “我跟她不是什么冤家对头,谈不到势不两立,我不过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,情愿避开她而已。”

  “那么,避开她以后呢?”

  “姐姐”,杏香泫然欲滴的:“我不早就说过了吗?认命!”

  她是如此退让、体谅与自甘委屈的态度,秋月真是既感动、又怜惜,赶紧一把搂住她说:“好妹妹,你真正是明白事理、肯顾大局的贤德人。你这样用心,事情反倒好办了,为什么呢?因为我把你这些情形一说,太太会另有打算。是怎么个打算,我这会儿也没法子跟你说;反正你只要肯认命;命就不一定会想你所想得那么坏。”这话说得很玄虚,杏香当然猜不透其中的奥妙。不过秋月这些话出自肺腑,却是她能确确实实感觉到的,因而心境也就渐渐开朗了。

  “这跟头绳旧了,有新的没有,”秋月又说:“没有黑的,兰的也行。”

  结辫子本用红头绳,如今国丧未满,用素色头绳。杏香找了一根全新蓝丝头绳,秋月结束停当,另取一面手照镜,反照给她看。辫子结的松软整齐,即舒服又漂亮,杏香非常满意。

  “多谢,多谢。”

  “别客气。”秋月说道:“咱们也谈得差不多了,该应酬仲四奶奶去了;你还有什么该说未说的话?”

  “喔,有件事。”杏香说道:“我不想去易州,想仍旧呆在这儿。”

  “那,那也行。”语气是很勉强的。秋月觉得她不愿跟翠宝在一起,未免任性负气。但她没有想到杏香另有一个希望住通州的理由。

  “姐姐,京里到通州很近;我巴望着你常来看我。”

  秋月顿时醒悟,“啊!”她直觉得说:“我来看你,你来看我,都比你住易州方便得多了。”

  “恐怕只有姐姐来看我;我不便去看姐姐。”说着,杏香将双手一敛,恰好自然而然的歌在胸腹之间的那到“槽”上。

  守礼谨严的处子之身的秋月,对于生男育女的知识,却并不缺乏,见此形态,即时会意,毫不迟疑的伸手去抚摸杏香的微隆的腹部;而形象不但不退缩,反拿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,就仿佛一双情同姊妹的姑嫂那样的,毫无隐饰,但愿共享那一份无可言语的喜悦。

  “我说错了!只能我来看你,不能你来看我,不然动了胎气,可是件不得了的事。”秋月笑道:“你看,‘小芹’在那儿伸拳蹬腿了。”

  胎儿在腹中跃动,是连秋月都感觉到了,杏香当然得意。但想到秋月称胎儿为“小芹”,不免使她不安,“姐姐”,她怯怯的问:“要是个女娃儿怎么办?”

  “怎么办?”秋月很快的接口,“还能怨你吗?能生女娃儿,就能生男孩,先开花,后结果。”

  这意味着在秋月的心目中,杏香中将与曹雪芹长相厮守。体会到这一层,杏香对她是越发有信心了。

  “姐姐,我的事,得请你跟仲四奶奶先说明白。”

  “你放心。我是怕不好措辞,仿佛你跟翠姨有意见似的,你说,你是盼望我常来看你,才住通州,这样,我的话就好说了。”秋月紧接着又说:“我也不说是你的意思,只说我想常来看你;易州太远了,不如在通州方便。你看呢?”

  【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】

  在回京途中,秋月一直在思索一件事,什么叫佳偶、什么叫匹配?嫡庶之分究竟应该不应该那么重视。这些使她困扰,也使她深感兴趣的疑问,当然是跟杏香盘桓深谈以后才发生的。她很惊异的发现,对于曹雪芹的亲事,她的想法几乎完全变过了,以前是只愁着杏香会妨碍乌二小姐成为曹家的媳妇,此刻却愁的是,乌二小姐会挡住了杏香进曹家大门的路。其间阿元是个主要的障碍,但要如何排除,却是个难题。

  “你的话不错,”马夫人在听完她的陈述以后说:“说不要阿元陪房,这话咱们怎么出的了口?而况,乌二小姐容不容的下杏香,也还在未定之天。”

  “如果是这样,事情倒好办了,因为阿元跟杏香不生关系了。不过,”秋月觉得这一刻,有将她的看法提出来的必要,“为芹二爷着想,割舍了杏香时间很可惜、很可惜的事。”

  用了两个“很可惜”,自然深深引起了马夫人的主意,“你真看的杏香那么好吗?”她问。

  “我说也无用,太太自己看了就知道了。”

  秋月看法、想法,一向是马夫人所信任的,考虑了好一会问道:“莫非杏香跟阿元朕得不能一起过日子?到底她们有什么解不开得扣儿?”

  “不是有什么解不开得扣儿,是杏香自己顾虑会吃亏,情甘退让。”

  “退让有之,情甘恐怕未必。”

  “是,是!”秋月急忙答说:“我说错了。”

  “你看她的意思,一点都不能活动?”

  “我看是的。”

  “既然如此,而况还有孩子,咱们是不能不要杏香的了。”马夫人问:“秋月,你是怎么在想?”

  “是的。”秋月又说:“将来为了太太的小孙孙,咱们更得谨慎。”

  马夫人点点头,大家妻妾不和,庶出之子,会出意外,这种情形,不足为奇。意会到此,马夫人断然作了决定。“老太太在日,心心念念所想的,就是芹官娶亲生子。如今老太太盼望的两件事,一起都来了;咱们不能不分一个轻重缓急,”马夫人又说:“娶妻无非生子,杏香比乌二小姐更重要。我看这样,亲还是照提,暗地下先打听打听,女家会不会拿阿元陪嫁,果然如此,干脆就不跟乌家结亲了。”

  马夫人的这番话,正符合秋月的估计,她象杏香说过:“你只要肯认命,命就不一定会象你所想得那么坏!”如今杏香的命运果然转好了。这是值得高兴的事,但也为秋月带来了不安,因为马夫人宁可不结乌家这头亲,要成全杏香,都是听了她的话,万一将来杏香的为人,不如她所说得那么好,责任便都在她身上了。

  “秋月”,马夫人见她不作声,便催问道:“你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?”

  “是,先打听了再说。”秋月又说:“但望能够两全。”

  “那当然,”马夫人结束了这个话题,问到翠宝:“震二爷的那个人怎么样?”

  “是好的。”秋月毫不迟疑的,“很懂规矩。”接着姜翠宝情形细说了一遍。

  “那好!”马夫人也颇欣慰,“你到锦儿哪里去一趟吧。她今儿上午还来吧,对两件事都挺关心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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