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三春争及初春景 | 上页 下页 | |
五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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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里的人已经来了,正事也都办好了,曹雪芹找一个仲四不在,而且别无他人的机会,闲闲问道:“咱们该回家了吧?” “你先走好了,我还得呆会儿。” “还有事跟仲四谈?” “没有。” “没有就不必打搅人家了。”曹雪芹劝道:“你又何必跟翠宝姐赌气?她心里也很不好过!” “你别管!”曹震余愤犹在,“相处还没有几天,她已经想踩到我头上来了;往后日子长了,还得了?” “一时言语失和,何必看得那么认真?” “你不懂!第一回迁就,第二回就是理所当然了。‘曾经沧海难为水’,我不吃她那一套。” 曹震难得掉文,这句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倒是别有意味;曹雪芹细细体会了一下,知道他是把翠宝看成死去的震二奶奶那一路人物了。于是她又想到锦儿,如果翠宝真的如曹震所估量的那样,却不可不妨;她能压到曹震,当然更能压倒锦儿。照此看来,竟不必固劝。 但事情会如何演变,去不能不弄清楚,“那么,”他问:“震二哥,你打算怎么办呢?就这么僵下去?” “你放心,不至于成僵局。我不过让她心里有个数儿,合则留,不合则去;她别想拿住我。” “好!我明白了!” “我再告诉你吧,我也是一半为你,觉得不妨凑合着局面;如果她也能为杏香着想,最好安分一点儿,维持一个长局。” 这就说得很明白了,曹震已经打算着随时可与翠宝分手。这不就是同床异梦?曹雪芹心里恻恻然,意绪阑珊,却无法分辨是为谁悲哀。 不过,一回去却需打起精神来敷衍翠宝和杏香,当然,他得编一个曹震不能回来吃晚饭的理由,说是明天要动身了,有许多事要跟仲四接头,而且留下一个伏笔,到是“也许会回来得很晚。” “那还得替震二爷预备一点儿宵夜的东西。”杏香提醒翠宝。 “只预备你们俩的就行了。”宵夜总是在一起享用,所以曹雪芹特为如此关照。 翠宝只点点头,曹雪芹便把话题扯了开去;杏香却很关心这件事,几次要把话题拉回来,曹雪芹不便过分阻拦,于是又谈到曹震了。 “我震二哥是直肠子,脾气有时跟小孩一样;翠宝姐,你多哄一哄他就好了。”曹雪芹这样相劝。 “我也知道。”翠宝答说:“我是不想哄他,既然他愿意受哄,那还不好办。别的不会,哄孩子也不会吗?” 话说到这里,就算到了尽头,连杏香都觉得不必再多说了。 【第三十八章】 到热河的那天,恰好赶上钦定的限期,十二月二十日。但天不作美,雪下得很大,以至于有一个临行之前有方观承来传旨的紧要差事,似乎在年内无法复命了。 这个差事是修一座原为养马之用的敞席棚。康熙五十年,雍亲王—雍正皇帝由于扈从行辕,喝了现宰的鹿血,一时亢奋,与宫女李氏结了缘,生下“四阿哥”—当今的乾隆皇帝以后,康熙皇帝觉得皇子每年扈从,在塞外数月,不携眷属,似亦不近人情,倘携眷属,当然不能住在行宫之内,因而传旨,年长诸王,各赐园第。雍亲王的赐园,在狮子山下,赐名就叫“狮子园”。中有翠柏苍松亭、芳兰砌、乐山书屋、水情月意轩、环翠亭、待月亭、护云庄、松柏室、忘言馆、秋水涧、妙高堂诸圣。那个马棚,恰好夹在中间;便重加修葺,称为“草房”,亦算一景。这座草房,现在成了龙兴的潜邸,当然又要再大修一次,但已不便过分尊崇体制,免得泄漏真相;方观承所传的密旨,便是命曹頫代工相度以后,看应如何修法,画图具奏。最好年前能将图样进呈核定,以便一开了年,就能动工。 曹頫的意思是,这张图样让曹震带回去。曹震不能明说,为了成记木厂掌柜杨胖子需要他年前赶回京,帮他去打点的话;估量大概多耽误一两天的功夫,尚无大碍,就勉强答应了。 如今大雪纷飞,白茫茫一片,根本无法向度地形,他自然着急,便让曹雪芹开口问道:“看样子一时办不了事,京里少不得震二哥,似乎让他先回去的好。” “再看一看。”曹頫答说:“也许明天就放晴了。” 曹震不敢多说,心里找实焦急。公馆尚未备妥,暂时住在客栈中;无处可去,曹震只是在屋子里喝闷酒。而就在这时候,魏升悄悄来报:“杏姑娘来了。” 杏香来了!她来干什么?曹震问道:“人呢?” “她住在西关悦来客栈,是终四爷镖局子里的人陪着来的;这会儿把芹二爷请了去了。” “喔,四老爷知道不知道?” 曹頫另住东跨院,曹雪芹跟他一起住,不过桐生很机警,不但瞒住了曹頫,连何谨也不知道。 “走!”曹震站起来说:“闲着也是闲着,咱们看看去。” 主仆二人踏雪到了西关悦来客栈,杏香住第五进院子顶靠西面那一间,屋子里温暖如春,她跟曹雪芹都卸了长衣,盘腿坐在炕上,隔着炕桌在喝茶聊天。 看见曹震,杏香急忙下炕,笑嘻嘻的请了个安,口中说道:“震二爷没有想到我会来吧?” “是啊!再也想不到的。”曹震问说:“你来干什么?” “我来当丫头。” 笑得极其干脆,仿佛有些开玩笑的意味;但又何必无缘无故开此玩笑?可知话中有话,曹震暂不作声,先坐下来再说。 “震二爷是喝茶,还是喝酒?” “都行。” “那就先喝茶,再喝酒。翠姐让我给震二爷带了一小罐补血的药酒来,这种天气喝最好。”杏香一面说,一面指,炕头上有一个尺许高的小口绿瓷罐,口子上蒙着的红布,已很暗旧,看来这罐药酒还是陈酒。 “哪儿来的这罐酒?” “特为去买来的。”杏香答说:“震二爷不是说四肢发冷吗?翠姐去请教了大夫,说是血分不足;喝这种药酒最好,有张仿单,等我找出来给你看。” “不忙,不忙!”曹震摇手阻止,“你先坐下来,我有话问你。” “是!”杏香沏了茶来,在曹震下首坐下。 “你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?” “震二爷问的是,我来当丫头的话?当然是真的。” “那么,你是打算住下来不走了?” “我得伺候主子,怎么走?” “你倒是伺候谁啊?” “伺候四老爷!”杏香看了曹雪芹,“当然也附带伺候芹二爷!” “我看是伺候芹二爷,附带伺候四老爷吧?” 杏香脸一红,把头低了下去,捻弄着衣角,只是不作声。 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 “震二爷已经说了,我还说什么?”杏香小声答说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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