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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一


  “接下来该芹二爷见礼。”魏升权充赞礼郎,自作主张地说:“平礼相见吧。”

  “这——”

  “通极,通极!”曹雪芹截断了意存谦抑的翠宝的话,“翠宝姐,咱们平礼相见。”

  说着他转身向西,等翠宝在对面站正,他随即高拱双手作了一个揖;翠宝一面还礼,一面说道:“芹二爷,我有礼了。”

  “哪里,哪里。”

  “这该杏姑娘见礼了。”魏升接着曹雪芹的话说。

  “我是娘家人。”杏香笑道:“可以免了。到是你们俩,该讨赏了。”

  “是!是!多谢杏姑娘指点!”

  当魏升要行礼时,杏香却出声阻止了,“慢着!”她说,“请震二爷一起受贺。”

  不但口中说,杏香还亲自指挥者,将曹震纳入椅中;安排翠宝站在椅后。这一下,魏升桐生便不能不朝上叩头了。冷眼旁观的曹雪芹,心里在想,杏香行事,大有丘壑,是个厉害角色;如果翠宝也像她这样,只怕锦儿将来要吃亏。

  “请起、请起!”翠宝十分不过意地说;接着便从条案上取来两个早就预备好的赏封,亲自递了给魏升跟桐生;沉甸甸的,看起来起码包着八两银子。

  魏升谢了赏,立即又说:“请翠姨的示,仲四爷送的一品锅、四个碟子、两样点心,是不是都开出来?”

  “开出来吧!我看两位二爷都没有怎么喝酒,“翠宝又说:“等我来吧!”

  “你坐着。”杏香接口:“该我来。”

  “都算了吧,让他们弄去。”曹震发话了,“穿这裙子上灶,多不方便。”

  “裙子卸了不就行了吗?”说着,杏向一掀门帘走了。

  于是魏升与桐生摆桌子;翠宝领着曹震兄弟去看她的“洞房”,床帐被褥都是新的,帐门上还贴着一个梅红笺铰出来的“喜”字。

  “大红大绿的有多俗气。”曹震直摇头。

  “你不喜欢,明天换了它。”翠宝柔顺的说。

  “至少得把这个换一换。”曹震指着平金垂流苏的帐额说,“简直像在唱戏了。”

  粉红绸子的帐子,配上平金帐额,真如戏台上所见;一说破,连翠宝也觉得好笑。

  “是仲四爷的好意。”她问:“换个什么样儿的,你说了我才好办。”

  曹震不作声,定睛看了一会,摇摇头向曹雪芹说:“你倒出个主意。”

  “这份红绸子的帐子,颜色不大好配,浅了压不住,深了又刺眼。”曹雪芹想了想,“等我来试一试,不一定行。”

  “你预备怎么换?”

  “暂且买个关子。”曹雪芹笑道:“明儿个就知道了。”

  【第三十六章】

  喝酒喝到二更天就散了,一则是曹震与翠宝的良宵,不可辜负;再则是曹雪芹有件事,急于要回自己屋子里来办。南屋也收拾得很整齐,不过不似翠宝那里完全是新房的样子,曹雪芹的铺盖已经达成卷了,床上用的是杏香的寝具。窗前另外添了一张半桌,上置杏香的梳头匣子,曹雪芹只匆匆浏览了一下,便喊进桐生来有话交待。

  “我那卷白绫子呢?”

  “在书箱里。”

  “你拿出来给我。”曹雪芹又说:“把大砚池找出来,磨墨!”

  “芹二爷,”杏香差异的问:“你要干吗?”

  “画画。”曹雪芹说:“你也别闲着,第一,找把剪刀来剪绫子;第二,炭盆的火要旺;第三,把书桌收一收,找一床被单铺上。”

  “怎么半夜里想起来画画?”杏香笑道:“你这个人也真怪。”

  “就凭那股兴致。兴致来了,画得一定好。”曹雪芹又喊;“桐生,找到了没有?”

  “找到了。”

  “找到了就快拿来!”

  “你别乱咋呼。”杏香从容说到;“你有画画的兴致,我也有看你画画的兴致。你告诉我要画什么,我自然会替你预备。人磨墨、墨也磨人,急不得的事!你跟我说明白了,去一边儿躺着,喝茶打腹稿,等我们预备好了,你舒舒服服来画。”

  这话在曹雪芹心中,句句首肯;想起她从小就为他兄长料理书房,当然也就相信她一定能预备得很妥帖。当下将曹震嫌那平金垂流苏的帐额的话讲了一遍;杏香不带他再往下说就明白了。

  “喔,你是要拿白绫子画一个帐额。”杏香点点头说,“这个主意不错。粉红帐子要水墨才压得住;也雅致。”

  “对了!”曹雪芹非常高兴,“你倒是行家,也是知音。”

  “岂敢。”杏香矜持地问:“你打算画什么呢?”

  “笔墨太疏淡了,怕压不住。有个现成极好的题材,岁寒三友,太好了!——”

  “又是极好,又是太好。我倒要请教,到底是怎么个好?”

  “岁寒三友是拟人。”曹雪芹答说:“松是我震二哥,竹跟梅就是我那锦儿姐跟翠宝姐了。”

  “果然好!”杏香深深点头;但是的曹雪芹扫兴的是,还有一句话;“可惜了!不合用。”

  “怎么呢?”

  “第一,是单数——”

  “啊,喜事不能成单数!我们倒没有想到。”曹雪芹急急又问:“第二呢?”

  “帐额一尺多高,你那株松树怎么画法?”

  苍松之姿,美在老干擎空;一尺多高的横额,怎么画得出松树的挺拔?曹雪芹原想画一树卧松,那是个不得已的办法。如今又有单数之嫌,这不得已的办法也不能用了。

  “坏了!我竟不知道画什么好了。”他搓着手说:“这怎么办?”

  “容易!画一幅梅竹双清图,暗含着有松树在里面,不就行了吗?”

  听得这话,曹雪芹竟肃然起敬了,“我得管你叫老师了!”他拱手一揖,“如今真要另眼相看了。”

  “我也不要你另眼相看。只记着,除我哥哥以外,你是我第一个看得起的人。”说完,杏香很快的转身儿去。

  曹雪芹把她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咀嚼着;忽而欣慰,忽而犯愁,忽而感慨,忽而兴奋,竟忘了身在何处了。

  “请吧!”

  这一生警觉了曹雪芹,随着杏香到了西间书房,只见书桌上覆着浅蓝竹布的被单,上铺一副丈许长的白绫,一面拿铜镇纸压住;砚池、水盂、大小画笔,摆得整整齐齐。让曹雪芹最欣赏的是,书桌两头,一面一个高脚花盆架、上置烛台,点的正是北屋那一对粗如儿臂的红烛。

  “提画的诗,我也替你想好了。”杏香很谦慎地说:“不知道你会不会嫌我话太多?”

  “不会!决不会!你说吧!”

  “是忽然想起来的。记不得在哪儿看到的。”杏香放慢了声音念道:“虚心竹有低头叶,傲骨梅无仰面花。”

  曹雪芹脱口一赞:“好!”然后深深看了她一眼,“你倒这是有心人。这帐额我要多画一幅送锦儿姐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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