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三春争及初春景 | 上页 下页
二二


  “王爷请!”京兆尹说。

  “谢谢,不敢当!”平郡王取杯在手,那听差身子不动,脸跟托盘却微微一转,面向庄王。“王爷请!”京兆尹又说。

  等庄王取了一杯;剩下的一杯,便归京兆尹自己。他是地主,庄王算是陪客,主客自然是平郡王。三个人举一举杯,各啜一口,应了犒赏、祝贺兼致敬的故事,都将酒杯放回原处。

  “多谢大京兆盛意”。平郡王拱一拱手,“皇上特召,急于复命,改日再请教吧。”

  刚说的这一句,曹震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,右膝着地,半跪着朗声说道:“王爷请里面稍坐一坐,有一道上谕下达,已经在路上了。”

  上谕在前一天就下来了,是一道恩诏;方观承特地作了这样一个安排,为的是易于显得平郡王福彭恩眷至隆。等踏进了席棚,刚刚坐定,内奏事处来宣旨的太监已经到了。

  于是摆设香案,跪听恩诏,恩典不止一端,首先是嘉许平郡王统驭得法,应如何奖励之处,特交吏部议叙。其次是特派协办总理事务;使人联想到三天以前的一道上谕:“果亲王为皇靠宣力多年,向因气体稍弱,圣怀时时体恤,令在邸第办事,以保护精神;即遗诏中亦拳拳谕及。自朕继位以来,王总理事务,夙夜勤劳,今天气正寒,朕心深为历念,或隔数日已入内值;或天气晴暖时,随便入见,所有应办事宜,即在邸第办理。”这明明是不愿再让果亲王“总理事务”,而代替果亲王的人,此刻揭晓了,是平郡王。

  此一任命,使得接近平郡王府的人,兴奋不已。那班人一直在关切平郡王的出处,“定边大将军”的印信,移交给庆复以后,还会抓一个什么样的印把子?大家的估计是,会派上好几个差使,可是用人不多,要靠他飞黄腾达,大是难事。不想上谕下达,竟是与庄亲王、鄂尔泰、张廷玉一起平章国事,处在这样一个有实权的位置,何愁不得肥差美缺?

  【第十四章】

  “这一下子好了!”马夫人及其欣慰的对锦儿说“四老也一定可以起复了。”

  “是啊!听说王爷交待下去,已经成了。”锦儿答说“四老爷不但升了官,还派了差事——”

  “怎么?”马夫人差异的问:“还升了官?原来是主事,莫非升了员外?”

  “听震二爷说,是升员外。不过内务府一时没有缺,大概要补在工部。”

  “那倒一样。一个工部、一个户部,跟内务府原是分不开的。”

  马夫人又问:“照这样说,派的差事,也是公布的差事?”

  “正是,听说派的是陵工商的采办。”

  “那可是好差事!”马夫人失声说道:“不过,四老爷只怕干不下来。”

  “正就是这话。四老爷忠厚老实人,没有一个人帮他,就有好差事,也是白搭。弄得不巧,别人的了好处,他枉担一个虚名。”锦儿略停一下又问:“太太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?”

  “我怎么知道?”马夫人笑道:“爷儿们的公事,也轮不到我们来出主意。”

  锦儿一听话风不妙,便不再开口。原来她是有所为而来的——曹頫起复,已成定局;是平郡王在军功的保案上,特为叙明,说他已废员自请效力,虽无衔名,而勉励奉公,不辞劳瘁,实属可嘉,拟请以员外郎补实。内务府虽无缺可补,好的是来保调任工部尚书,两代的交情,又看在平郡王的份上,当然要格外照应。跟吏部清吏司商量好,将曹頫补为工部员外,派在营缮司,专任陵工采办。一切都已谈妥,三、五日内,便有上谕。

  恰如马夫人所说的,陵工是好差使;世宗得泰陵在易州,是以前闽浙总督高其倬勘定的“万年吉壤”,陵工亦已破土,原以为先帝践祚之日甚长,尽不妨从容动工,以期周详。不想突然崩逝,如今的限期赶工;要快又要好,至于工款,不必计较。国库丰盈,为先帝奉安这最后的一件大事,花上几百万银子,又算得了什么?

  陵工差使,本来就阔,今番更自不同,因此,曹震食指大动,但既惮于曹頫方正,怕自告奋勇,会碰钉子。又怕平郡王留住他办粮台的报销,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,所以打了个如意算盘,让锦儿来探马夫人的口气,倘能进言,让马夫人说一句:“四老爷这差使,关系不小,得有个能干的自己人在身边。”便容易活动了。

  谁知马夫人全未理会,看样子也像不大愿意管闲事,那就只好找秋月去问计;不相秋月确是一番正言规劝。

  “锦儿奶奶——”

  锦儿听秋月开出口来,便只要碰钉子。他们自幼便在一起,而且正式认过姊妹的,锦儿生子扶正,下人改了称呼,但不宜再叫“震二奶奶”,免得缠挟不清,于是利用“儿”与“二”的谐音,顺理成章的管他叫“锦儿奶奶”,曹家在礼数上的尊卑之分甚严,秋月在场面上使用官称,私底下叫她“妹妹”,或者“锦妹”。

  像这样单独相对而用官称,可只有一顿官腔要打。

  锦儿当是官腔,在秋月却认为惟其是自己姊妹,才能知无不言,无需以情碍意,“我要说句不中听的老实话,曹家人也不少,不过太福晋跟老小两位王爷,看重的只是一位四老爷。”他说:“震二爷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。”

  锦儿脸一红,向为曹震稍作辩解,但想到他在南京管公事那时的荒唐,自己都觉得任何辩解,皆属多余。

  “话说回来,当时是震二奶奶也有不对的地方,震二爷才正好乱搅和一气。如果震二奶奶行的正、守得住,震二爷也就不敢那么随便。”秋月紧接着又说:“想来你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  “我明白。”锦儿答道:“我不能比我们二奶奶!我没有她那个本事,我们二爷也未必肯听我。”

  “听不听在他;说不说在你。我倒宁愿你没有震二奶奶那种本事,妇道人家,干预外务,绝非好事,小则有损名誉,大则身败名裂。曹家,”秋月重重的说:“错过这一回的机会,再垮了下去,可就怎么样也别指望还有人来照应。”

  锦儿对这话道深有同感。

  曹家族人甚多,但与曹頫、曹震的感情都不好。事实上是曹頫生长于江南,有多读了几句书,久染书香世家的气味;与包衣人家,惯于卑躬屈节,唯利是图的习俗,格格不入。曹震则是一幅“大爷”派头,礼节言语,都比较随便,亦为曹家族众视作骄狂,背后的批评,毁多于誉。人缘如此,自然难望有人会在缓急之际,加以援手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