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三春争及初春景 | 上页 下页


  “是,谢皇上的恩典。”说着,弘昼遍又跪了下去。

  “起来,起来!咱们商量大事。”嗣皇帝拉起弘昼,又转脸问果王,“十七叔,什么时候去迎灵?”

  “这,”果王想了一下说,“想来内务府已经把‘吉祥板’送到园子里去了。如今先得排定办理丧仪的人。”

  “十七叔,”嗣皇帝说:“我看先宣‘四辅政’吧。”

  果王想想不错,先宣示辅政大臣,然后一切由辅政大臣奏请亲裁,颁发上谕,方和体制。

  于是以‘奉大行皇帝遗命’的名义,“着庄亲王、果亲王、鄂尔泰、张廷玉辅政”。嗣皇帝很细心,特别又加了两句话:“鄂尔泰因病解任调理;今既奉遗命辅政,着即赴任办事。”

  于是除四辅政王大臣以外,另外派出一等英盛公丰盛额;领侍卫内大臣纳亲,协办大学士徐本,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三泰,内大臣海望,理藩院侍郎都统莽鹄立等人为恭理表仪大臣,在隆宗门内的内务府朝房办事。

  其时,天色已明,消息编传,王公宗室,部院大臣,纷纷进宫。但都在隆宗门外待命听宣,到底大位谁属,未奉明诏,因而窃窃私议,相互打听,情势显得相当紧张。

  就在着沉闷的令人几乎要窒息的气氛中,来了一班宝石顶、团龙补服的亲贵,领头的一个,有四十上下年纪,身材既高且瘦,猪眼鹰鼻,正是住在拮芳殿的理亲王弘皙。

  其次是怡亲王的两个儿子,长子贝勒弘昌,第四子宁郡王弘皎,此外还有恒亲王允祺的世子弘升,与弘皙的胞弟——允仍有十二个儿子,在世的有七个,一起都来了。令人感到意外的是,允禄的次子弘普也在内;只见他从后面疾步超前,首先进了隆宗门,直奔内务府朝房。

  一进门四处张望,发现他父亲坐在里间,急趋而前,莽莽撞撞地问道:“阿玛,皇上到底是谁?”

  “是宝亲王。”

  “怎么会是他?”

  一语未必,只听允禄厉声喝道:“住嘴!”接着站起身来,使劲一掌打在弘普脸上,怒气不息的骂道:“你这个大逆不道的混帐东西,替我滚!”

  弘普捂着脸不敢作声,事实上也不容他又说话的功夫了,弘皙他们这班人已经进来了。

  一见有弘昌、弘皎在内,允禄不由得心往下一沉,连怡贤亲王之后,都不能尊奉遗诏,可真不大好应付。

  “十六叔,十七叔。”弘皙带着他的胞弟和堂弟,为庄、果两王请安,黑压压的蹲满了一屋子。

  “你们都赶快寨缨子!”庄王微代责备地:“莫非没有听说,出了大事?”

  “听是听说了。未见遗诏。”弘皙问道:“是不是要等我来宣诏?”

  “不是你。”

  “是五阿哥?”

  “也不是五阿哥,是四阿哥宝亲王。”

  “怎么会是他?”弘皙的声音很沉着,“十六叔,是谁说的?”

  “是鄂尔泰。”

  “是他一个人?”

  “不知他一个——”

  “我只请问十六叔,”弘皙抢着问道,“受顾命的是那位?”

  “我跟你十七叔,鄂尔泰,还有张廷玉。”

  “四顾命都亲承‘末命’?”

  “不,只有鄂尔泰一个人。”

  “哼!”弘皙冷笑,“又是个口含天宪的。”

  这是个尖刻的讽刺;十三年前,圣祖遗命:传位于皇四子,只凭隆科多口中一句话;不想十三年后,万事重演,仍然也只是鄂尔泰一句话。

  “有大行手诏为凭。你看。”庄王打开了那个金镶的景泰蓝盒子。

  弘皙不看而问:“是从‘正大光明’匾额后面去来的?”

  这是大行皇帝独创的立储之法,早在雍正元年八月,就曾召集王公大臣宣谕:储位已定。已密书姓名,缄藏金盒,贮存于乾清宫中,世祖御笔‘正大光明’那方匾额后面。到了雍正八年,那个盒子拿下来过,果后又放了回去。庄王已记不得这回事,此时只有照实答复。

  “这道遗诏是大行皇帝亲手交付的,鄂尔泰敬谨承领;有内大臣海望、总管太监苏培盛他们在场亲眼得见。‘正大光明’匾额后面的金盒子,还没有取下来看,不过看不看都一样,你如果要看,现在就可以去取。”

  “十六叔,不是我要看。大清朝的天下是太祖高皇帝、大宗文皇帝艰难缔造;圣祖仁皇帝辛苦经营所传下来的,十三年前,大位授受之际,暧昧不明,如今不可再蹈覆辙。”

  这是公然指责大行皇帝夺嫡;在场胆小的人,将脸都吓黄了。庄王已颇为不安,但也只能沉下脸来说一句:“弘皙,你不能这样说。”

  “我说的是实话,也是天下的公论,否则大行皇帝不必颁布‘大义觉迷录’来辩解了。”

  弘皙接着说:“不过事成过去,可以不提,只谈今天好了,我想请问十六叔,已哪道遗诏为凭?”

  庄王已是没有听懂他的话,愣然问说:“什么哪道为凭?”

  “乾清宫不还有一道吗?”弘皙答说:“那道遗诏是向王公大臣宣示过的,当然彼胜于此。是不是?”

  庄王一听话中有话,倒不敢轻易回答,在场的人,亦无不屏息以待。而就在这几乎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的沉寂中,突然有人发声:“当然应该以那道遗诏为凭”。

  大家转脸去望,说这话的人是宁郡王弘皎,正在人群中挤出来,仿佛还有话要说;庄王灵机一动,不妨试一条调虎离山之计,将弘皙带来的人,都拆散开来,人单势孤,他就闹不成了。

  “弘皎,”庄王说道:“你受大行皇帝的恩最重,如果出了大事,你也该替大行皇帝好好进一番心才是。你自己说,应该如何效力?”

  弘皎一时不知所答,当然,原来要为弘皙张目的话,也就被拦回去了。

  “这样,”庄王接着又说:“你去办一件很紧要的事:到易州去看一看大行皇帝的万年吉地。有三天工夫够了吧?”

  弘皎想起受封为宁郡王,而且世袭罔替的恩典,说不出推托的话,勉强答道:“够了。”

  “那你就赶快动身吧!早去早回,我还有重要差事派你。”

  “是!”弘皎回身退了出去。

  这一开了头就好办了,庄王用恭理丧仪的各种差事,将弘皙带来的人,迁走了好些。这一来,弘皙不免有些气馁,鄂尔泰认为是应该安抚他的时候了。

  于是他向前,躬身叫一声:“王爷!”

  弘皙无形中被冷落了半天,一张脸铁青,听得鄂尔泰来招呼,一肚子的火气,想发到头上,但旋即转念,得罪了鄂尔泰没有好处,不过,这也是轮到自己说话的一个机会,不宜置之不理。

  “鄂毅庵,国不可一日无君。今日之事,要让天下人都心服才是。如说,皇位就这么轻易落到四阿哥头上,这算是豪夺呢?还是巧取?”

  “王爷,你这话太严重了,我们是遵遗诏办事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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