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虚阁网 > 高阳 > 曹雪芹别传 | 上页 下页 |
| 一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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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起码得三个月工夫,夜长梦多;你又远在湖南,不免鞭长莫及。还是眼前就作个了断吧!” “没有那么容易。”文觉不住摇头,“你让我想一想。” “国师,”潘清说道:“我还是称你国师;一国之师,应当谋国。这件事慢慢传开去了,越传得久,越难压得住;到时候,我一条命不足惜,就怕一条运河,处处风波。那一来,你就对不起皇上了。” 一听这话,文觉那张瘦削苍白,不大有表情的脸,泛出红色;显然地,他心里已起了波澜。 “我告辞了——” “慢点!宣亭。”文觉拦住他问:“照你打算,这一案怎么结?” “上天有好生之德。” “你是说,把他们都放掉?” “这——,”潘清是不第的秀才,文诌诌地答说: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。” “你说得不错,我也不敢这么奏请。”文觉又说,“这件事要遮得密不通风;不死也要长系。” 潘清心想在监狱中囚禁一辈子,与死何异?直隶总督衙门原有充军之议;看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。 “长系仍不免出事;要知道,监狱里亦可以开香堂,倒不如把他们送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为妙。” 文觉沉吟了好一会说:“我今天不走。你明天上午来听回音。” 潘清答应着告辞上岸,与强永年回到济宁西门外三清观下榻之处,谈论文觉的态度;强永年无可置喙,只有静听的份儿。 “这个人从前只识得利;利之所在,拚了性命要去钻。现在有了身价,识得害了;于己有害的事,不免畏首畏尾。”潘清停了一下说:“两害相权取其轻;想个甚么法子吓他一吓,让他识得利害?” 这在强永年不是难事,立即献上一计;潘清同意了,交代当晚就办。 当天晚上三更时分,文觉好梦正酣,忽然为一种怪声所惊醒。他并不如世俗相传,高僧以打坐代替睡眠,与俗家人一样,长衾高枕,横身而卧;此时将头抬离枕上,凝神细听:“蓬蓬、蓬蓬”,两声一顿,五次以后,怪声消失了。 在床前打地铺的小沙弥,一样也惊醒了;文觉便问:“你听见了没有?” “听见了。”小沙弥答说:“声音是从船底下来的。” “船底下?” “船底下。”小沙弥很有把握地,“我的身子还震了一下。” 一个睡高铺,褥子又厚,感觉自然不如打地铺的来得真切。文觉不由得困惑,船底下怎么会有声音;也许是有一尾大鱼,撞到了船底,但又何致于发生两声一顿的节奏? 就这时,听得后舱及船头都有声息,大概侍从与水手亦都已起身,在悄悄查问其事。文觉心生警惕,很快地作了个决定,只当没有这回事,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。 于是,他只轻轻拉开船窗,往外张望,月在中天,倒映入河,静静地毫无异状,便将船窗依旧合拢,向小沙弥低声说道:“没有事;别理它!管自己睡好了。” 睡不多久,忽闻鼓噪之声;刚刚入梦的文觉,惊出一身冷汗,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,果然出事了!可是,出了甚么事呢? “点烛!” 在小沙弥于卧舱与中舱燃点蜡烛时,文觉已从嘈杂的人声中,得知是有一条船将要沉没;有人落水——正在搭救。好端端地,如何半夜里有船会沉?莫非失火了?这样想着,急急推窗去望,但见灯笼火把,错错落落,却无火光。文觉定一定神,掀被下床;已听得中舱中有蓝翎侍卫的声音,为了表示从容,特为穿着整齐,拈了一挂御赐的奇南香的佛珠,慢慢步入中舱。 侍卫行了礼说:“国师受惊了!” “我只记罣落水的人。”文觉问道:“都救起来了没有?” “正在救,还不知道。” 文觉到这时候才问到船,“好像有一条船沉了。”他问:“是怎么回事?” “派人去查问了;马上就会有回音。” “沉的是条甚么船?” “第一号伙食船。” 这是文觉专用的伙食船;文觉不免着急,因为厨子老侯是个两百斤重的大胖子,不识水性;这一落了水,很容易灭顶。 “快去看看,老侯救起来了没有?”文觉又说:“尽力救人;出力的都有赏。” 侍卫答应着离船上岸,奔过去一看,人倒都救起来了;船却已只有桅杆露出水面,在灯笼火把照耀之下,水面上飘浮着许许多多冬菇、木耳、笋干、粉丝之类的食料。 向落水被救的人,打听沉船的经过,却是言人人殊,有的说,突然之间从梦中惊醒,发觉船舱进水,除了喊“救命”之外,无路逃生;有人说,进水以前,感到船身震动;还有人说,曾听到水下有异声,彷佛斧头在砍船底。 “那不是有人在凿船吗?”蓝翎侍卫摇头不信,“决不会有的事,听都没有听说过。” *** 听完报告,文觉心里明白,船不但是凿沉的,而且知道是谁凿的船;想起两声一顿的“蓬蓬”之声,不由得打了个寒噤。 “等天亮了,你稍为留点神;白天来过的那个姓潘的老头儿,还会来;一来就领他来见我。” 蓝翎侍卫答应着,一直在码头上等候;到中午方始等着,急忙迎上去说:“你老这会儿才来,国师交代过了,请上船吧。” 潘清点点头,用嘉许的眼色看了一下强永年;然后踏上跳板,进了中舱,第一句话是:“国师受惊了!” “二十多年的交情,给我来这么一手!宣亭,这也未免太难堪了吧?” “我是特为来请罪的,约束不严,难辞其咎。人已经查明白了,是不是送过来,请国师处治?” 文觉心想,“光棍好做,过门难逃”,潘清明知道他不愿张扬此事,却故意这么说,正就是所谓“打过门”,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。 “好了!潘三哥,请你用‘家法’处置好了。”文觉换了一副神色,诚恳而无奈,“那件案子,我不是不肯帮忙;是怕不止于徒劳无功,而几有害无益。” “怎么会有害无益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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