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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〇


  “嗐!现在还谈不到那些。你赶快写信吧,我非连夜去一趟保定不可;不然觉都睡不着。”

  “不!二哥,信很难写;而且万一把你也拖累在里面,是件不得了的事。还是我自己乔妆改扮去一趟。”

  “乔妆改扮?”

  “对了!乔妆改扮。”

  “扮甚么?扮甚么都不妥当。”

  “扮旗人还不妥当吗?”

  一听这话,王达臣不由得点头;因为冯大瑞出山海关,少说也有十五、六次,说得一口盛京口音“旗话”;旗人的礼节,也很娴熟,如果扮成一个旗下武官,足可以冒充得过去。

  正在商量细节之际,仲四打发人来请王达臣到镖局去议事。来人话说得很清楚,只请王达臣一个人去;冯大瑞还是留在金二姐那里,切勿私自外出。

  这就使得王、冯二人都猜不透是怎么回事?金二姐也很关心,但亦问不出甚么来。冯大瑞为避瓜田李下之嫌,不愿一个人留下,最后是王达臣出的主意,将来人留了下来陪他。

  【十三】

  “事情很麻烦。”仲四屏人密语:“顺天府的眼线,看到大瑞回通州来了。着落在我身上要人。”

  仲四说:“我始终咬定,没有见过大瑞,为甚么我不回金二姐那里,怕有人掇了下来,发现你跟大瑞。”

  “这,”王达臣已知道该如何处理,却故意问道:“这该怎么办呢?”

  “让大瑞连夜动身。把咱们最好的那匹马给他。”

  果如王达臣所料;但仲四又如何料理这场麻烦,他当然也要问个明白。

  “天大的官司,地大的银子。没有甚么大不了的。”仲四又说:“事不宜迟,你马上回去,告诉大瑞,照我信上所开的地址,投奔河南。非这样子不能了这场麻烦。”

  王达臣想了一下问:“地大的银子有多大呢?”

  “已经开出盘子来了,要两万。”

  王达臣吓一跳;“这可不是小数目。”他说:“怎么凑得起来?”

  “这会儿不用谈这个。反正漫天讨价,就地回钱;我有我挺的法子。”

  “甚么法子呢?”

  “嗐!”仲四不耐烦了:“在这节骨眼上,我那里有工夫跟你谈这个。你快去吧!”

  说着,仲四递给他一个褡裢袋,里面有二、三十两碎银子,一大块“锅魁”;又到槽头上牵出一匹“菊花青”来,“判官头”上挂着一个水壶。王达臣一言不发,提着褡裢袋,上马就走。

  到了金二姐家,他将冯大瑞唤到一边,把仲四交代的话,说了一遍;催他马上就走。

  “仲四爷呢?”冯大瑞问:“他怎么办?”

  “预备花几两银子,把来人打发走。他有他挺的法子。”

  最后这句话甚么意思?冯大瑞再问,王达臣只说:“不知道。”这也是实话,但冯大瑞却疑心他已知是何法子,只不肯说而已。因此驰马南下,脑中却盘旋着这个疑问。

  这天中午到了河间府,一条三岔路,往西是保定;往东是沧州,冯大瑞不免踌躇,先想到保定去会黄象,转念自责,答应了仲四一定脱身,不能自投罗网,但却又一直往南经大名府到开封,因而只在三岔路将马圈过来,圈过去,不知何去何从?

  就这时听得浏亮深远的一声:“噢——”冯大瑞一听便知是趟子手喝道;拉缰回马,看到对面来了一列镖车,车上插的镖旗,色彩鲜明,大红软缎,绣一只黑虎,正是沧州强永年的旗号。

  冯大瑞灵机一动,何不找强永年去问个究竟?他在想,强永年既然有那一番“好意”,去了决无妨碍;而黄象的安危,尤其是强永年何以知道直隶总督衙门要抓他,是强永年消息灵通,还是卖友求荣,岂不都可以弄明白了。

  转念到此,心胸一畅,毫不迟疑地打马往东,直奔沧州。

  * * *

  “啊,冯大叔!”强永年的大儿子强士杰,从柜房中迎出来,“你怎么来了?”说着,递过一把掸子来,又大声问道:“冯镖头的马交给谁了?”

  “交给小季了,溜一溜再上槽。”有人回答。

  “好生喂!”强士杰交代了这一句,转脸看时,冯大瑞已将一身黄土掸得差不多了;便即延入柜房,叫人倒脸水、沏茶,殷勤非常。

  “我来看你们老爷子。”冯大瑞说:“在后面?”

  后面是指强永年的住家;强士杰答说:“到保定去了。明天就回来。冯大叔有事交代我好了。”

  冯大瑞大失所望;但既说明天就回来,只好等一等,当下问道:“明天甚么时候回来?”

  “那可说不定。总在下午吧!”

  “喔,”冯大瑞问:“你父亲到保定去干甚么?”

  “有一笔买卖去接头。”

  “不是直隶总督衙门的买卖吧?”

  强士杰不知所云,只望着冯大瑞发楞,好久才说了句:“这可不大清楚。”

  冯大瑞自悔失言;同时心生警惕,如今步步荆棘,一切都得小心,像这种孟浪的话,随便出口,只有害处,没有好处。

  “冯大叔,”强士杰倒像是毫无机心似地,“你老先喝喝茶;有一趟镖就要动身了,我去交代一下,回来陪冯大叔喝酒。”

  等强士杰一走,接着便来了强士雄;强永年有四个儿子,强士雄行三,脾气暴躁,外号“张飞”,但却最佩服冯大瑞,陪着闲聊了好久,很恳切地向他请教形意拳的精义——冯大瑞的拳脚,在镖行中是有名的。

  正谈到热闹,有个小徒弟进门,在强士雄耳际轻声说了几句;随即便见他起身说道:“冯大叔,我大哥请你去喝酒。我来领路。”

  强家的房子很大,强士雄曲曲折折地将冯大瑞领到一座花厅;强士杰亲自打着帘子在迎接。进门一看,正中长方桌上摆了一副“王供”,而且红烛高烧;壁上悬的是一张“一苇渡江”的达摩像。长方桌前面摆着一张俗称太师椅的圈椅。冯大瑞不由得一楞,不知这么一种不伦不类的布置,是为了甚么?而且在这里喝酒,似乎也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。

  “老三,你拿拜垫来,咱们给师爷磕头。”

  谁是强家兄弟的“师爷”?冯大瑞的念头还未转过来,强士杰已半扶半拉地将他纳入圈椅中了。

  “慢着!”冯大瑞坐下复又站起:“你们叫我“师爷’。”

  “是!”强士杰答说:“你老是我爹的师叔,我们自然该叫师爷啰!”

  冯大瑞这才明白,强永年已将他在漕帮中跟冯大瑞的关系,告诉他的儿子了。漕帮的规矩“准充不准赖”;虽然心中怀疑,强士杰行此大礼,或许不存好意,也就只有坦然受之了。

  等拜垫取来,强家老大、老三双双跪倒;冯大瑞很敏捷地起身闪向一旁,表示谦虚;等他们磕完头起身,还作了个揖,还以半礼。

  “师爷,请这面来!没有甚么好东西请师爷,不过酒倒是真正的绍兴花雕。”

  进入用屏风隔开的东首,一张大方桌已摆满了酒肴;却只得两个座位,冯大瑞上坐;强士杰侧坐相陪;强士雄却悄悄退了出去。

  “怎么?”冯大瑞问:“老三怎么走了?”

  “有几句话禀告师爷,不必让他知道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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