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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“是要紧事,你来嘛!”

  这一下,仲四不能不离座了;王达臣与冯大瑞也都有些疑心,但还不便发问,只面面相觑地凝神静听——始而小声交谈;继而彷佛起了争执;最后是仲四发怒了。

  “你一个妇道人家,懂得甚么?噜苏个没完!天塌下来有我;不是你该管的事,少管。”

  接着,就看见仲四掀帘而入,脸上犹有怒容。王达臣便慰劝地问道:“干吗生那么大的气?何必!”

  仲四不答他的话,招招手将王、冯二人唤到面前,低声说道:“顺天府派人下来了,住在仓书张老九家;张老九派人来告诉我,让我去一趟。如今咱们分头办事,达臣到沧州去一趟,把强永年搬了来;大瑞今夜就走,我马上给你写信,到归德府投奔三义镖局关老掌柜。”

  “不!”冯大瑞立即接口:“顺天府的人,自然是冲着我来的。我不能走。”

  “唉!大瑞,”仲四皱着眉说:“你别混充英雄!强永年既然说过这话,又有张老九在,公事上打了过门,自然没事。你一充英雄好汉,一到了案,事情反倒麻烦了。”

  “这话不错!”王达臣说,“你听仲四爷的话没有错。”

  “不!一人做事一人当——”

  “你别再多说了。”仲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:“你别瞎搅和。”

  说到这样的话,冯大瑞不再作声;仲四亦无暇多说,伏案写信,信没有封口,递给冯大瑞看,写得十分切实,只说冯大瑞有为难之事求助,一切都跟他面求一样。

  “你跟他老实说好了,让他替你找个地方,静静住个两三个月。等这件事了结了,你再回来。”

  “是的。我要回来。”冯大瑞意味深长地说;但仲四与王达臣都没有听出他弦外有音。

  “你钱够不够?”王达臣说:“我那儿有一百多两银子;随后我再寄给你。”

  “这你就不必费心了。”仲四插嘴说道:“大瑞有钱存在我女人那里;路上带着也不便,我信上已经写了,由三义垫付,将来我跟他们划账。”

  “这都是小事,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饿死的人。不过,四爷跟二哥都是一片热心;我可也不是半吊子。这件事,咱们还得琢磨。”

  听他语气平静,仲四便即问说:“怎么个琢磨法?”

  “照现在看,顺天府的人一到通州,不先找仲四爷,而去报张老九,当然是因为张老九在通州吃得开,换句话说,找张老九就是想跟仲四爷讲斤头。这话是不是?”

  “是啊!所以我让你快走;有事我来慢慢把它撕掳平了,等过了这阵风头,你再回来。”

  “万一撕掳不开呢?”冯大瑞紧接着解释:“我不是说仲四爷跟张老九的力量不够,是怕他狮子大开口;或者花了钱,事情还不了,那就不如我自己到案;把仲四爷的身子先洗出来,替我在外面想法子。这样,就从容自在了。”

  对这番主张,王达臣认为颇有道理;但仲四开镖局,平时就靠镖客们肯卖命,行事漂亮,就算丢了镖,也还能找得回来。如今是镖客出了麻烦,该他挺身而出露一手的时候,所以虽觉得他的话有理,却仍不能同意。

  “这不好!你现在走了,我可以说风凉话,说你来过又走了;只怨他们来迟了一步,不然我就把你留下了。如果我先不交人,到了过不去了才把你交出去,那不就坐实了窝藏的罪名?”

  “那末,就先把我交出去。”

  “那有这个道理!我能干出这种让江湖道上挨骂的事来,我的镖局子还开不开?”

  听这一说,连冯大瑞自己都无法再说了。王达臣觉得既然事无可争,不宜耽误工夫,当下说道:“将军休下马,各向奔前程,大瑞,咱们走吧!”

  “不!”冯大瑞这一个字,就像利刃砍落一块顽铁,落地铿然有声;“我得等仲四爷到张九家去谈妥了,我才能走。”

  “你放心!一定谈得妥。”

  “既然一定谈得妥,也不争在此一刻。不过,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;我也不往别处去,就在这儿躲一躲。请二哥陪了仲四爷去,倘或顺天府非要人不可,不然就得拿仲四爷带走;那时请二哥赶紧回来通知。我不能让仲四爷栽这么一个跟斗。”

  说这话时,微有些负气的模样,王达臣心里明白,他是因为金二姐的缘故——妇人家的想法,总不如男子汉来得豁达;冯大瑞有作一番“一身作事一身当”的表示,必能赢得金二姐的尊敬,倒也是一番好事。

  于是,王达臣说:“仲四爷,他这几句话,倒也不能不听;不过金二姐一个人在家,大瑞在这里也不便。这样吧,我陪着大瑞,等你到张九那里去了回来,再作道理。”

  “好!就这么说。”

  这些话金二姐在隔室都听到了。她能作仲四的外室,而居然能让精明能干的仲四奶奶,眼开眼闭,不找麻烦,当然亦非等闲的女流之辈;她的唯一希望,也是跟仲四唯一争执之处,就是仲四出钱出力为朋友,她都不反对;只绝不甘于仲四为朋友去坐牢。而冯大瑞恰好就是针对她的心病下了心药;这一下,冯大瑞的品格身份,在她心目中当然大不相同了。

  不过她也很聪明,应酬工夫亦绝不在仲四奶奶之下;同时更了解她的年龄跟身份都比大妇轻得多,避嫌二字,更须留意;所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地听她在指挥。

  “四喜啊,你倒是快一点儿嘛!先不拘甚么,先装几个碟子,连酒送上去。酒是十五年陈的女儿红;下酒的碟子差一点儿,倒不要紧。都是老爷过命的朋友,还能挑剔吗?反正总不能让王二爷、冯大爷坐冷板凳,越快越好。”

  “我这不就得了吗?”是另一个人的声音;当然是四喜。

  “那么,赶快送上去。”金二姐又说:“我这就下厨房,糟溜鱼片一下锅就得;你可快回来上菜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四喜答得倒很老实,“你尽管慢慢儿来。我看王二爷跟冯大爷也吃不下甚么。”

  “胡说八道!”金二姐大声叱斥:“王二爷跟冯大爷,凭甚么吃不下。别噜苏了,好好儿伺候。”

  王达臣与冯大瑞把这些话听得明明白白,口中虽无表示,心里却都在想,仲四能将一般精明的大妇与外室,摆布得醋海不波,足见本事,确实是可以信托倚靠的朋友。

  ***

  王达臣有事在心,胃口很差;冯大瑞倒很豁达,说一声:“多谢!肚子倒真的有点饿了。”随即坐下来,大吃大喝。

  因为他并无忧色愁态,使得王达臣的心情也比较开朗了,喝了口酒说:“你在漕帮,虽未明说,我也知道;不过,你有些话可以告诉芹二爷,而不肯在我面前透露一句。大瑞,你倒想,换了你是我,伤心不伤心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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