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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七


  “这你就不必费心了。”仲四插嘴说道:“大瑞有钱存在我女人那里;路上带着也不便,我信上已经写了,由三义垫付,将来我跟他们划帐。”

  “这都是小事,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饿死的人。不过,四爷跟二哥都是一片热心;我可也不是半吊子。这件事,咱们还得琢磨。”

  听他语气平静,仲四便即问说:“怎么个琢磨法?”

  “照现在看,顺天府的人一到通州,不先找仲四爷,而去报张老九,当然是因为张老九在通州吃得开,换句话说,找张老九就是想跟仲四爷讲斤头。这话是不是?”

  “是啊!所以我让你快走;有事我来慢慢把它撕掳平了,等过了这阵风头,你再回来。”

  “万一撕掳不开呢?”冯大瑞紧接着解释:“我不是说仲四爷跟张老九的力量不够,是怕他狮子大开口;或者花了钱,事情还不了,那就不如我自己到案;把仲四爷的身子先洗出来,替我在外面想法子。这样,就从容自在了。”

  对这番主张,王达臣认为颇有道理;但仲四开镖局,平时就靠镖客们肯卖命,行事漂亮,就算丢了镖,也还能找得回来。如今是镖客出了麻烦,该他挺身而出露一手的时候,所以虽觉得他的话有理,却仍不能同意。

  “这不好!你现在走了,我可以说风凉话,说你来过又走了;只怨他们来迟了一步,不然我就把你留下了。如果我先不交人,到了过不去了才把你交出去,那不就坐实了窝藏的罪名?”

  “那末,就先把我交出去。”

  “那有这个道理!我能干出这种让江湖道上挨骂的事来,我的镖局子还开不开?”

  听这一说,连冯大瑞自己都无法再说了。王达臣觉得既然事无可争,不宜耽误工夫,当下说道:“将军休下马,各向奔前程,大瑞,咱们走吧!”

  “不!”冯大瑞这一个字,就像利刃砍落一块顽铁,落地铿然有声;“我得等仲四爷到张九家去谈妥了,我才能走。”

  “你放心!一定谈得妥。”

  “既然一定谈得妥,也不争在此一刻。不过,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;我也不往别处去,就在这儿躲一躲。请二哥陪了仲四爷去,倘或顺天府非要人不可,不然就得拿仲四爷带走;那时请二哥赶紧回来通知。我不能让仲四爷栽这么一个跟斗。”

  说这话时,微有些负气的模样,王达臣心里明白,他是因为金二姐的缘故——妇人家的想法,总不如男子汉来得豁达;冯大瑞有作一番“一身作事一身当”的表示,必能赢得金二姐的尊敬,倒也是一番好事。

  于是,王达臣说:“仲四爷,他这几句话,倒也不能不听;不过金二姐一个人在家,大瑞在这里也不便。这样吧,我陪着大瑞,等你到张九那里去了回来,再作道理。”

  “好!就这么说。”

  这些话金二姐在隔室都听到了。她能作仲四的外室,而居然能让精明能干的仲四奶奶,眼开眼闭,不找麻烦,当然亦非等闲的女流之辈;她的唯一希望,也是跟仲四唯一争执之处,就是仲四出钱出力为朋友,她都不反对;只绝不甘于仲四为朋友去坐牢。而冯大瑞恰好就是针对她的心病下了心药;这一下,冯大瑞的品格身份,在她心目中当然大不相同了。

  不过她也很聪明,应酬工夫亦绝不在仲四奶奶之下;同时更了解她的年龄跟身份都比大妇轻得多,避嫌二字,更须留意;所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地听她在指挥。

  “四喜啊,你倒是快一点儿嘛!先不拘甚么,先装几个碟子,连酒送上去。酒是十五年陈的女儿红;下酒的碟子差一点儿,倒不要紧。都是老爷过命的朋友,还能挑剔吗?反正总不能让王二爷、冯大爷坐冷板凳,越快越好。”

  “我这不就得了吗?”是另一个人的声音;当然是四喜。

  “那么,赶快送上去。”金二姐又说:“我这就下厨房,糟溜鱼片一下锅就得;你可快回来上菜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四喜答得倒很老实,“你尽管慢慢儿来。我看王二爷跟冯大爷也吃不下甚么。”

  “胡说八道!”金二姐大声叱斥:“王二爷跟冯大爷,凭甚么吃不下。别噜苏了,好好儿伺候。”

  王达臣与冯大瑞把这些话听得明明白白,口中虽无表示,心里却都在想,仲四能将一般精明的大妇与外室,摆布得醋海不波,足见本事,确实是可以信托倚靠的朋友。

  * * *

  王达臣有事在心,胃口很差;冯大瑞倒很豁达,说一声:“多谢!肚子倒真的有点饿了。”随即坐下来,大吃大喝。

  因为他并无忧色愁态,使得王达臣的心情也比较开朗了,喝了口酒说:“你在漕帮,虽未明说,我也知道;不过,你有些话可以告诉芹二爷,而不肯在我面前透露一句。大瑞,你倒想,换了你是我,伤心不伤心?”

  “我也没有告诉芹二爷多少话。我是怕他年纪轻不知道轻重,所以把话说得重些,也是吓吓他的意思。”冯大瑞又说:“二哥,你也是聪明一世,懵懂一时;你就不想想,我看三姑娘就像一尊观世音菩萨,会不愿意请到家里去供养?其中的道理,只怪你自己没有去细想。”

  王达臣微微一惊;沉吟了一会说:“你是怕犯下甚么大案,会连累我妹子?”

  “一点不错。”

  “那末,你倒不怕连累在蒲州的老太爷、老太太?”

  “不会的!”冯大瑞平常地答说:“在我入漕帮的时候,我跟我老爷子说:吃镖行这行饭,是卖命的玩艺;或许会连累家里,不可不防,所以特为进状子告我忤逆,赶出家门,不认逆子,蒲州衙门有案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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