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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“托太太的福。”夏云一面说;一面扶着马夫人进堂屋,向一个小丫头说:“小妹妹,请你拿拜垫来。”

  “不必行礼了。”

  话虽如此,到底还是受了礼;夏云自己磕了头,又从绣春手中接过婴儿,撮着他的小手一面拜,一面祝颂:“叫太太,说给太太请安。太太万事如意,精神健旺;今年娶位贤德媳妇,明年抱个白胖孙子。”

  这都是马夫人爱听的话,笑容满面地捏住婴儿的手问:“你这个儿子长得好俊!叫甚么名字?周岁了吧?”

  “刚过周岁。小名铁柱。学名还没有取。”夏云答说;“他爹说,要请芹二爷来取呢!”

  “对了!”马夫人问说:“达臣呢?”

  “芹二爷陪着在外头坐呢!”秋月答说。

  “本说先要进来替太太请安。”绣春接口:“是我说的,不必忙在这一刻。”

  “不错。咱们娘儿几个先亲热、亲热。”马夫人对秋月说:“我床头柜抽斗里,有个皮纸包,你替我拿来。”

  拿来一看,沉甸甸的一个金锁片;原来是给铁柱的见面礼,秋月识得原主,“这还是芹二爷小时候戴的。”她向绣春笑道:“咱们做姑姑的,也得给点儿甚么才说得过去。”

  “回头再找吧!”马夫人说:“先谈谈一路上的情形。大家都坐吧!”

  这下少不得又有一番辞让。夏云到底已成了客人,而且有孩子在手,在下手一张紫檀椅子上坐了下来;秋月端张小凳子坐在门口;绣春来去张罗,间或倚门立谈数语,有些心神不定的模样。

  听夏云谈了近况与旅途的情形;秋月找个空隙问道:“你是回家来住,还是住在镖局子里?”

  “自然回家来住。”

  “只怕不回家住也不行。”秋月笑道;“太太有好些事要跟你谈呢!”

  此话一完,只见绣春倏然而逝;马夫人与秋月都望着她的背影微笑。夏云旁观者清,便知要谈的事,必与绣春有关;看她们都是面有喜色,要谈的必是好事,便想先闻为快了。

  看到她的脸色,马夫人与秋月交换了一个眼色,彼此取得了默契;夜长梦多,以乾坤早定为宜。秋月看铁柱已在他母亲怀中熟睡,也正是交谈的机会,当下起身说道:“来!把铁柱子给我;等我交给他姑姑去看着。”

  马夫人点点头,站起身来;说一声:“夏云你到我屋里来坐!”又关照秋月:“你随后就来吧!”

  * * *

  “京里的情形,你听说了没有?”

  “是——”夏云想了一下:“是王爷的事?我也听说,可不大清楚;只听人说:如今皇上面前最得宠的一位王爷,年纪很轻;住在西城。我想这不就是咱们镶红旗的王爷吗?”

  “你说得不错。皇上很赏识咱们王爷;如今派了大将军。四老爷跟震二爷是粮台上的差使;大家都说,我应该进京,陪陪咱们姑太太——太福晋。大概年底就要搬进京去住去。”

  “那是好事啊!”夏云很高兴地问:“房子找定了没有?在那儿。”

  “房子虽还没有找定,不过总是找在震二爷附近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  “是,是!应该这么办。”

  “可有一桩难处。绣春不愿意。这缘故我不说你也知道。”马夫人突然换了个话题:“达臣有个把兄弟姓冯的,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人?”

  “知道这一个人。”夏云答说:“不过,我还是这一回来才见了他的面。”

  “那末,你听达臣说过没有,这个人怎么样?”

  “说过,说过!”夏云急忙答应:“达臣常提起他的,说他是血性汉子;最重情义。”

  “重情义就好——”马夫人话说半句,戞然而止;原来是曹雪芹跟秋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,将她的话打断了。

  夏云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,蹲身请个安说:“芹二爷越长越高了;也越长越秀气。”

  “秀气只怕未必。”曹雪芹摸着自己的脸笑道:“我自己觉得越长越黑;秀于何有?”接着又向马夫人说:“王二哥想进来给太太请个安,好先回镖局子:有好些事等着他交代呢。”

  “那就不必客气了。请他先回去吧。”马夫人望着秋月又说:“晚上请王二哥来吃饭吧?”

  “是!”秋月转身向曹雪芹说:“送了客回来,你就在书房里写信给震二爷,托他找房子。”

  这是暗示,曹雪芹只在外面,不必进来;好容马夫人谈绣春的事。曹雪芹自能意会,答应就走了。

  “夏云也知道达臣的那个把兄弟,说他有血性、重情义,不是很好吗?”

  秋月不知道她跟夏云谈到何处,不敢造次发言,只附和着答应一句:“本来最要紧的是情义。”

  这时夏云已听出因头来了,便即问道:“太太的意思,是不是把绣春许给冯大瑞。”

  “是啊!把弟兄变成郎舅,你跟绣春又仿了姑嫂,不是很好吗?”

  “太好了!”夏云笑容满面:“倘能如此,真正是美事。不过——”她迟疑着,笑容渐渐收敛。

  “你是说绣春自己的意思?”秋月问了一句。

  “是啊!”夏云答说:“谁都知道,谁亦不能拿她的主意。除非太太吩咐,不过表面不敢违背,心里可不定是怎么个想法。”

  “这种人家的终身大事,我也不能硬拿鸭子上架;再说,也犯不着这么做。是秋月探过她口气的。”

  “喔,”夏云问秋月:“你怎么说?”

  “我只说,听说冯镖头人不错;你看他如何?她不作声。”

  “不作声是甚么意思呢?”

  “问你啊!”秋月笑道:“当初绣春拚命想你做她的嫂子,让我去问你,你不也是心里千肯万肯,嘴上不吐一个字吗?”

  这一说,夏云顿时红霞满面,啐了一口笑道:“那里有什么千肯万肯?狗嘴里不出象牙。”

  “错不了!”马夫人也说:“你跟她去说,包你不会碰钉子。”

  夏云释怀了,“太太这么说,自然是有把握的。”她非常高兴地:“这可真是主子成全的一件大好事。”

  “你先别高兴。”秋月提醒她说:“跟她有个说法;别提我探过她的口气。只说既然实逼处此,凡事亦还要她自己作主。你就作为你跟达臣的主意,认为她嫁给冯大瑞最好。你懂我的意思吗?”

  夏云何能不懂?不过她只想到马夫人和秋月,对绣春一定不反对嫁冯大瑞,显得极有把握;却不知这分把握,何由而起?不过这也是暂时可以不必打听的事;放着冯大瑞本人,与镖局子的那些人在那里,让王达臣稍为问一问,就都明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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