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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从锦儿回京,马夫人的心境,一日比一日开朗,因为一切都可说是称心如意;锦儿很快地有了回音,说杨太太很愿意结这门亲,欣然接受邀约,作为变通的“相亲”;挑的日子是五月廿五,那天不但是黄道吉日,而且如俗曲“鸳鸯扣”中所唱的,“日子是个‘成’。”

  曹雪芹这一回也与以前不同,在没有相亲以前,先就一处媒人说溜了嘴的地方,大加批驳;将女家贬得不堪作配。这一次也许因为媒人是锦儿的缘故,曹雪芹颇为兴奋;而且向轮番游说的秋月与绣春,作了坚决的承诺,只要杨小姐如锦儿所形容的那样,他一定仰体亲心,怎么说怎么好。

  “我看过皇历了,月底也是‘成’日。秋月,你跟锦儿商量,到那天我亲自去看,不知道来得及、来不及?”

  这是照旗下的规矩,马夫人到女家亲自去相亲;犹如六礼中的“问名”,看中了送一柄如意,或是赠一枚戒指、一支簪子,名为“小定”。女家到了那天,少不得要费一番张罗,所以马夫人须问“来得及、来不及?”

  “有五、六天的工夫,应该来得及;太太就预备‘过礼’吧。”

  “过礼”便是下聘礼,检点珍饰、买办羊酒,马夫人不愁无事可做;那知正忙得起劲,秋月预备动身进京时,锦儿忽然派人来说:杨太太母女不能赴约,亲事缓一缓再说。

  平地起了波折,马夫人大失所望;不明缘故,更觉烦闷。绣春也是急性子,对锦儿语焉不详,深致不满;主张秋月仍旧进京,去问一问明白,到底是怎么回事?

  ***

  “杨老爷出事了!”锦儿说道:“大前天得的消息,不知是一件甚么案子,抚台指名题参,杨老爷一急,跟他老太太一样,得了中风,来不及请大夫,就不中用了。如今还瞒着他家老太太。”锦儿又说:“杨太太也真可怜,老爷死了,还不能发丧、不能哭。你想想,那过的是甚么日子?”

  “真想不到!”秋月问说:“如今怎么办呢?”

  “你说是谁怎么办?是问杨家,还是咱们家?”

  “问杨家,也问咱们家。”

  “杨家已经请了一位叔伯弟兄,赶到安徽料理去了。至于咱们家,我看,这头亲事是吹了。”

  “怎么呢?”秋月问说:“杨家有话,不愿意结这门亲?”

  “你恰好说反了,杨家是巴不得结这门亲。不过,我不能做这个媒。”

  “为甚么?”

  “我不能替太太弄个累。”锦儿放低了声音说:“你倒想,芹二爷一成了人家的女婿,养两代寡妇;听说杨老爷还有亏空,要是一追,不更是无穷之累?”

  正在谈着,曹震回来了;一见秋月便说:“杨家的事,很麻烦;万不能结这头亲。你现在成了咱们家的姑奶奶了;回去好好劝一劝太太,雪芹的亲事不必急。将来包在我身上,给太太找个才貌双全,又贤慧、又能让雪芹得岳家照应的儿媳妇。”

  听到最后一句,锦儿先就皱了眉;“你啊,”她说:“一向就是用不着说的说,偏偏要说。”

  “怎么?秋月在这里,倒评评理,我这不都是好话?”

  “好话倒是好话。”秋月笑道:“震二爷,我不是帮咱们锦姨娘,她的话不错;最后那句话实在用不着说,一说就不中听了。”

  “我是老实话!这几年你们莫非还没有经验过?内务府出身的,有人照应跟没有人照应,差了远了去了!有人照应,升官发财,比谁都容易;没有人照应,嘿,嘿,”曹震似乎难以形容似地:“那种差使简直不是人当的。”

  “要谈到照应,咱们不有一位当太福晋的姑太太在那里?”锦儿冷笑:“不过,太福晋对你不敢恭维而已。”

  “你别听人造谣!姑太太对我也没有甚么。”曹震紧接着又说:“不怕官,只怕管;多早晚,平郡王跟庄亲王那样,派了总管内务府的差使,那时你看看,我曹某人是怎么个样子?”

  “怎么个样子?无非又是——”

  看曹震微微变色;而锦儿未说出来的,必非好话,秋月赶紧重重咳嗽一声;连连使着眼色,硬把锦儿已在喉的“狂嫖滥赌”四字,截了回去。

  “咱们谈正事吧,”秋月说道:“杨家,应该送礼吧?”

  “这个礼怎样送呢?人家现在又不发丧。”锦儿又说:“等将来盘灵回来,吊总要开的,只有到那时再说。”

  “对了!”曹震立即接口,是想结束这个话题的语气:“这一段儿就算过去了;请你跟太太说,不用再操心了。”

  对于曹震的势利,秋月颇持反感;而且明知锦儿是为马夫人着想,但不知怎么,总觉得她做人不该如此。因此,对于杨家的事,她不再管他们的感觉如何,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。

  “咱们跟杨家本来毫不相干,既然有提过亲这回事,缘分就不同了;不能按一般应酬的规矩来办。杨家母女也真可怜;如果咱们不帮帮她的忙,似乎说不过去。我想,送点钱也没有甚么不妥。”

  “说得是!”锦儿也希望如此,作为她对杨家的一个交代:“你看送多少呢?”

  “这得请示太太。”这是一句守着她身份的话,其实她是作了主了:“我想跟太太说,送一百两银子的奠仪。”

  “是不是多了一点儿——”

  锦儿的话还没有完,曹震抢着开口了,“多少是一回事;送钱又是一回事。”他说:“人家没有报丧,也谈不到‘接三’,送这一百两银子算甚么?”

  “那也无非表示关切。”秋月淡淡地答说。

  “不错,关切!他杨家要咱们曹家来关切,这又是为了甚么?”曹震问道:“让人家误会咱们曹家还是愿意结这门亲,麻烦可就大了。”

  听得这话,秋月不光是反感;甚至有些冒火了。但她一直有个警惕,言语行为上一定要有分寸,别让人背地里批评她骄狂自大,俨然以主子自居。因此,紧闭着嘴,不发一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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