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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从鄂尔泰一回京,皇帝化了三天的工夫,才彻底了解西北两路的军情。不能再打了!及早收束,还能保住面子;再打下去就能成功,亦必大伤元气。

  谈到去主持收束的人,鄂尔泰建议由平郡王福彭去接替顺承郡王锡保;张廷玉亦认为福彭英敏持重,兼而有之,必能不辱使命。但皇帝总觉得福彭太年轻了;一直踌躇不决。

  不想事情急转直下,皇帝的心意大变,不但同意鄂尔泰的保举;而且认为是最理想的人选。因为皇帝已细心推算过福彭的八字;正在走运,三年之内,必成大功。

  “你看看我给平郡王批的流年。”皇帝将厚厚的一本白折子递了过来;鄂尔泰弯着腰急趋两步,双手接了过来。

  鄂尔泰先不懂“子平之学”,但皇帝最好此道,而且深信不疑;所以鄂尔泰亦不能不请教专门名家,下过工夫。但此道深奥,仓卒之间,无法理会;站在那里,不免为难。

  皇帝最注意体恤臣僚的细节;当即说道:“你找间屋子细细看去。看完了,咱们再谈。”

  “是!皇上的子平,析论入微;臣得好好用心细读详参,才能略窥高明一二。”

  召见之处是圆明园的一座水阁,四面通风凉爽无比;鄂尔泰由太监引着,在一间空屋中坐下来,细细看完朱笔所批,又凝神想了一会,才关照太监“请起”。

  “你看明白了没有?”

  “是!皇上批得精当无比。”鄂尔泰说:“平郡王的日子是辛未,金命;大运是壬戌,现在正走食伤命,正是才华发露的时候。”

  “你看出来了!我就是取他正行‘食伤运’,今年癸丑,癸是‘食神’;丑是‘偏印’,其中也有一个‘食神’,是开始有作为的时候。明年甲寅,甲是‘正财’;寅更不得了,‘正财、正官、正印’,那里去找这种流年?”

  “诚如圣谕,平郡王明年上赖皇上的鸿福,必收大功。”

  “收功还不能那么快,明年甲寅,后年乙卯,都走木运,也是走财运,‘食伤生财’,流年跟大运相配,所向有功,那是一定的。”皇帝又说:“以我看,大后年可以班师。”

  “那是凯旋还朝。”鄂尔泰问道:“臣愚昧,不知平郡王的流年中,亦有迹象否?”

  “怎么没有?大后年丙辰;福彭的八字,就缺火,金无火炼,不成大器。丙火在他辛金是‘正官’,官星透干,飞黄腾达,那就是收功班师的迹象。”

  鄂尔泰恍然大悟。他曾听人说过,平郡王的八字,逢丙年必利,他袭爵的那年——雍正四年,就是丙午。大后年——雍正十四年又来一个作为“正官”的丙,当然又要加官晋爵了。皇帝必是已经打算好了,到那年平郡王凯旋,论功行赏,进位亲王,不就应着那个丙字了。

  心中领悟,却不便说破;因为恩出自上,不能说命中注定当亲王就是亲王。天威至重,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命运;皇帝常在有意无意间作此表示。说破了是猜中皇帝的心事,最犯忌讳。

  “一个人命好,也要运好。年轻有为的时候,就得要走一步食伤运,有所发挥,才有成就。”皇帝又说:“年纪大了,精力衰颓,那时走食伤运,不免力不从心;就能有所收获,亦是劳碌命。”

  “是!皇上至公至正,功必赏;过必罚。平郡王命好运好,倘或不努力,就太可惜了。”

  “你见得很是!”皇帝深深点头:“如果他像锡保那样,我亦没有法子加恩。你把这番意思,说给福彭。”

  “是!”鄂尔泰请示:“是今天就传谕,还是部署好了,请皇上亲自宣诏?”

  “你先悄悄儿说给他,让他私底下有个预备。至于宣诏,过了他的生日;等立秋过后再挑日子。”

  秋在五行中属金;皇帝挑在立秋以后宣诏,在时令上跟平郡王的八字是配合的。鄂尔泰理会得这层用意,以后行事,真得先看看八字,算算流年,可以少碰许多钉子。

  * * *

  “问亭,”鄂尔泰将方观承找了来,平静地说道:“事情定局了。”

  “是平郡王的!”鄂尔泰问道:“你懂子平不懂?”不等方观承回答,他忽又说道:“啊,啊!你当然懂!你卖过卜。”

  “测字是触机;不比子平之学,我也只懂皮毛。中堂何以忽然垂询及此。”

  “你要懂八字,才说得清楚。我听说平郡王的太福晋,颇以此为忧;请你跟太福晋说,决不要紧,平郡王的流年好得很,雍正十四年就会成功班师。那时,”鄂尔泰停了一下又说:“有句话你只跟平郡王说好了,等他立功回来,还要晋爵。”

  “那是进位亲王?”

  “对了!不过这话他只能放在心里。”

  “是,是!”方观承又问:“中堂还有甚么话要我转达。”

  “就是这些。倒是有句话,我要问你,你是愿意从军,还是留京?”

  方观承毫不考虑地答说:“我早跟中堂回过了。”

  方观承在正定就跟鄂尔泰说过,有机会愿到军前效力;平郡王出镇边疆,事实上也少不了他这么一个亲信。但鄂尔泰却另有想法,很希望能将他留下来,这得费一番说服的工夫,而且此刻便须开口;否则先跟平郡王有了约,面奏请调,事情就难挽回了。

  于是他想了一下说:“男儿志在四方;平郡王也不能没有你,不过,内外相维,事同一体,从大处着眼,你仍旧在军机处行走,亦无异在前方襄助平郡王。问亭,你能不能再考虑?”

  只要于平郡王有益,方观承觉得在那里都一样;不过,他还不明白鄂尔泰的用意,因而问道:“中堂是怎么一个意思,请明示。”

  看他意向有些活动了,鄂尔泰觉得不妨开诚布公地谈:“我说老实话,我在这里也差不多把你看成左右手了。这一点,我想你总也体会得到。”

  “是!蒙中堂不弃,多方栽培,观承岂能不知?倘能兼筹并顾,观承个人的出处无所谓。”

  “你有此开阔的襟怀,事情就好办了。我的打算,正是兼筹并顾。”鄂尔泰放低了声音说:“张中堂一直是翰林院掌院,他要调人到军机处来,很方便;我就只有仰仗你了。”

  方观承听出鄂尔泰是含蓄的说法;意中军机处大都是张廷玉的私人,如果少了他,更觉孤立无援。意会到此,方观承虽有同情,亦生警惕,怕将来鄂张在权势上有所争夺时,卷入漩涡。

  “问亭,”鄂尔泰紧接着又说:“你跟张中堂是小同乡。我想有你在这里,我跟张中堂的意见,比较容易调和,这是一;张中堂已经准假,十月里回桐城,大概半年才能回来,我的肩仔又加重了,格外要有得力的帮手,真正少不得你,这是二。至于平郡王那方面,有你在军机处,他也方便得多。你想呢?”

  这也是含蓄的话。鄂尔泰是在暗示,平郡王在前方,对朝廷不免隔膜;有些事既不能公然形之于上谕,亦不便私下通函,有方观承在,鄂尔泰便可透过他跟平郡王取得联络。这无异替平郡王在机要之地安下耳目,是很要紧的一件事。

  “中堂真个是兼筹并顾,面面俱到。观承遵从中堂的意思就是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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