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曹雪芹别传 | 上页 下页


  “马鹞子”的名声,连摄政王多尔衮都知道;因此在亲自领兵征大同,降服姜瓖后,特选王辅臣为护卫。不久,多尔衮一病而亡,尸骨未寒,便因为部下所出卖竟致废为庶人,子女玉帛,尽入掖庭。在身隶“辛者库”罪籍中,有两个人却别有奇遇,一个是为多尔衮部下掳入王府的董小宛,由孝庄太后拔入慈宁宫去当女侍,照料世祖的幼弟博果尔。世祖一见,惊为天人,那光景恰如汉元帝在王昭君陛辞时,心旌摇摇,神思恍忽;于是在顺治十三年七夕,册为贵妃,晋封皇贵妃,不仅由“长信宫中,三千第一”变为“昭阳殿里,八百无双”;甚至殁后晋后,与圣祖的生母佟佳民,一起祔葬世祖的昭陵。

  再一个就是王辅臣,为圣祖所赏识,拔充职御前侍卫。洪承畴经略河南,世祖特命王辅臣相从,奉职唯谨;以后转到平西王吴三桂帐下,亦复极受契重。不道跟吴三桂的侄子吴应期,酒后相争,以致吴三桂对他起了误会;王辅臣走了门路,调为平凉提督。那时圣祖已决心撤藩,心知王辅臣是大将之才,笼络备至;王辅臣亦倾心输诚,矢志不二。

  及至吴三桂起事,声势极盛,密书约王辅臣响应;他的部下多主叛清投吴,王辅臣身不由主,姑且虚与委蛇。到得图海领兵来到平凉,视察形势,认为只可智取,不可力敌;用幕中名士周昌的献议,约王辅臣秘密相晤,劝他投降,“钻刀”设誓,力保无他。于是王辅臣成了图海部下的大将,转战有功。到了康熙二十年,图海班师还朝;诏命王辅臣入觐。鉴于平南王尚可喜长子尚三信,叛而复降,毕竟亦难逃诛戮;王辅臣心想,朝廷蓄怒已深,此去必不可免,倘或绑到菜市口正法,不但辱及父母,亦无面目见妻妾于地下——多尔衮破大同时,他的结发妻子,悬梁自尽;后来图海围平凉城,他偶尔说了一句:“倘或城破,只怕没有人会寻死!”他的继配跟六个姨太太,竟约好了一起上吊。

  这一妻六妾,同时毕命后,王辅臣又娶了一个填房;有一天忽然反目,怒不可遏,非要把他这个妻子休掉不可。其实是为了保全妻孥;就用这个办法将家人仆从,尽皆遣散,然后用“开加官”的法子——脸覆棉纸,噀以冷水,闭气而亡,与病死无异。

  图海回朝,圣祖问起王辅臣;图海为王辅臣辩白,造反并非本意。不道圣祖盛怒之下,口不择言:“你跟王辅臣是一路的人!”图海想起最初曾反对撤藩,这时以为圣祖要跟他算老帐,既惊且惧;当夜便吞金自杀了。

  圣祖大为痛悔,更多疚歉,便追封图海为三等公,由他的儿子诺敏承袭。

  马尔赛是诺敏的长子;少年袭爵,由于圣祖追念他祖父的功勋,格外优遇,康熙末年,官至领侍卫内大臣,掌鸾仪卫事;正黄旗下的侍卫,以及全副鸾驾,都归他管,不是极亲信的人,不能当这个差使。

  但马尔赛是庸材,为圣祖的另一亲信、也是至亲的隆科多,玩弄于股掌之上。当康熙六十一年初冬,圣祖自知或将不起,命他差人密召皇十四子抚远大将恂郡王,自前方来京,马尔赛听从了隆科多的指使,竟违背了圣祖的密命,以致皇位落在当时的雍亲王头上。为了酬庸起见,在雍正二年正月初,特颁上谕,说先帝在日,每向诸皇子盛称图海的功动,应该加赠一等公,赐号“忠达”,并配享太庙;不久又命建立专祠,这一来马尔赛亦就由三等公升为一等忠达公了。

  到得雍正八年五月,皇帝最宠信的怡亲王薨逝;皇帝想起他曾数次谏劝,不妨给幽禁在寿皇殿旁的恂郡王,一个“改过自新”的机会;因而命马尔赛去传达上谕,预备给他一个重要的职务。

  谁知恂郡王的答复是:“他愿意出来办事;但必须先杀掉马尔赛。”皇帝当然不会再理这件事;但心里有数,马尔赛的加官晋爵,出于酬私的痕迹太显,很想让他立一番军功,也好夸耀自己的知人之明,遮掩恩出格外的痕迹。

  于是雍正九年夏天,派马尔赛为抚远大将军,担当讨伐准噶尔的北路军事;一出师便知他不是将材,改授为绥远将军,只负防守之责。

  到得雍正十年初秋,准噶尔大举内犯,侵入喀尔喀左右翼:喀尔喀亲王,只是皇帝的妹夫,额驸策零打了一个极漂亮的胜仗;准噶尔酋长大小两策零敦多卜,卸甲丢盔,沿鄂尔坤河败走,经过马尔赛的防区;靖边大将军顺承郡王锡保,下令拦截;那知马尔赛儒怯不敢出兵。部下跪求,无动于中;以致本可澈底歼灭的敌人,竟获得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生路。

  皇帝得报震怒,将马尔赛斩于军前。但他的一等忠达公爵位,是图海立功所得,所以并未削夺;特旨命马尔赛之弟马礼善承袭。

  佟太太来做的媒,就是马礼善的幼女的三格格,品貌都是上选,讷尔苏夫妇与福靖都很中意。马家也来相过亲;据佟太太传言,忠达公夫人对福靖的批评很不坏;这头亲事,一定可以成功。

  “那知变卦了。”太福晋说:“你知道是为甚么?”

  “你别防我,你就干脆说吧!”

  “说了怕会惹你生气。”

  “不要紧!”讷尔苏显得气量很宽似地。

  “马家说,新郎官的人品不错;可惜新郎官的父亲没出息。”

  听得这句话,讷尔苏把脸都气白了。“我没出息,可也不像马尔赛那么窝囊!”他破口大骂:“马家的秀气,都叫他家文襄公拔尽了。他哥哥什么东西;他老子又是什么东西,给他一个尚书做都不会;窝囊废!”

  他骂的是图海的次子诺敏。当年圣祖垂念图海的功绩;更怜悯他功高而不永年,空有富贵,因而在康熙二十三年,特简诺敏为刑部尚书;那知他虽读过书,是个书呆子,何能掌管刑名?于是二十五年九月,改授礼部尚书;结果还是干不下去,不到半年就被免职;只吃一份公爵的俸禄。

  “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?只要小六有出息,不怕没有比马家更好的姑娘。”

  提到三格格,讷尔苏的心情很矛盾;他实在很喜爱这个曾经可能成为他的儿媳妇的少女——原是通家之好,早就见过的;一口一个“王爷”,嘴跟她的脸一样甜;果然能娶了过来,一定是能孝顺他的。

  于是,他问:“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?自然是马礼善!”

  “不!”

  “不?”讷尔苏大出意外,“那末是谁说的呢?”

  “是他家的一个姑太太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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