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曹雪芹别传 | 上页 下页


  “‘大九卿’是‘三品京堂’,求之不得。不过,回王爷的话,母老家贫;倘蒙王爷栽培,能把我放出去,让家慈过几天舒服日子,全家大小,都感王爷的恩德。”

  看他是很认真的神情,平郡王知道此人可以收服了;想一想问道:“你现在是正三品,外放有甚么缺,是你能补的?”

  这一问,周廉楞住了。实缺道是正四品,不能降官;此外只有当监司、布政使从二品,按察使正三品,但掌管一省的钱粮、刑名,非特简不可,只怕不是平郡王所能帮得上忙的。

  他还在考虑,平郡王倒已经替他盘算好了,“你得先转‘京堂’,才有外放监司的资格,藩司既掌财权,又管用人,如果跟督抚没有渊源,不容易处得好;臬司管刑名,搂钱倒容易,但会出事,你家老太太的日子不会过得舒服。只有从三品的盐运使,品级上虽委屈一点儿,总也还说得过去。”

  “盐运使”三字入耳,周廉心头“崩咚”一跳。不说两淮,只一任长芦盐运使当下来,宦囊所入,下辈子都吃不完。命中有这么一步运吗?他怀疑地自问。

 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,我会替你想法子。”平郡王沉吟了一下又说:“如果我在军机处,一切都好办了。看你的造化吧!”

  弦外有音,略辨一辨是平郡王自道可能入军机。然则凭何因缘入军机呢?当然是将这趟“玉牒馆总裁”的差使,干得十分圆满,能让皇帝满意。

  转念到此,周廉又惊又喜。他在宗人府好几年,对亲贵宗室的情形,相当清楚,平郡王年少多才,脾气也不似他父亲老平郡王讷尔苏那么僵硬;皇帝因为老平郡王不识抬举,特意革了他的爵,命福彭承袭,便有存心培植的意思在内。而况这位小平郡王与宝亲王弘历从小在上书房一起读书时,便亲如手足;而宝亲王将来必继皇位。有这样好的一条路子摆在面前,而竟不知道去走,真正愚不可及。

  “王爷,你老入军机是指顾间事。”周廉一脸的诚恳与感激,“王爷有甚么事,尽管吩咐;我决不假手于人,亲自去办。”

  这就是对那句“法不传六耳”的答复;平郡王心里自然也很宽慰,想不到只用了小小的手段,便将周廉收服了。

  于是他点点头说:“将来托你办的事很多。你的劳绩一定不会埋没。”

  ***

  公事很顺利,家务却很烦心。老平郡王当初跟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、恂郡王胤祯不和;皇帝原以为他会秉承意旨,检举恂郡王在军前种种“不法”情事,就让他接抚远大将军的金印。那知讷尔苏不卖账;皇帝一怒将他调回京,派了“管理上驷院”的差使。讷尔苏自道成了“西游记”上的“弼马温”;这句自嘲之语传入皇帝耳中,索性削了他的爵。但这个爵位是“世袭罔替”的“铁帽子王”;皇帝能削他的爵,却不能将此爵位取消,因而福彭顺理成章地登上王位。

  由于平郡王是镶红旗的旗主,讷尔苏虽无爵位,在旗下旧部看,仍旧是“老主人”。皇帝要割断他的这重关系,就只有再加一重惩罚:“圈禁在家,不许出门。”

  不出门干甚么呢?玩古董、养鸟、养狗、养蛐蛐;找了些人来唱“子弟书”。这都是花钱的玩意;一份郡王的俸禄,两位“王爷”花,自然是捉襟见肘。这就是福彭烦恼的由来。

  讷尔苏当然也知道长子的苦衷,有时候只有自己想法子;常找一个在廊房头条开古董铺的沈四替他借钱。借了几次,不能如期归还,沈四就有戒心了。

  是元宵的第二天,讷尔苏又将沈四找了去了,“这几天穷得要死。”他开门见山地说:“你替我借几两银子使。”

  “回王爷的话,大正月里,实在为难。”沈四愁眉苦脸地说:“倒是有两三个熟人,新年手气都不好。”

  “我不管。”讷尔苏跟沈四熟得可以耍赖,“你得替我想法子。”

  其实,沈四这时已想到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,故意攒眉苦思了一会,方始说道:“喔,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。接曹家的隋织造,交差回京了;他家有好些古董,何不到他家要几件,我替王爷去变钱。”

  “你是说隋赫德?”讷尔苏说:“他受过我的好处;听说在任上很捞了几文,跟他要几件古董也不要紧。好,我叫六阿哥跟你去。”

  讷尔苏有七个儿子。说也奇怪,庶出的老二、老三、老五,却都不育;唯有嫡福晋曹佳氏——曹寅的长女;曹雪芹的姑母,所出的四子,除了老七福端直到十四岁才夭折外,其余都长得很好。“六阿哥”名叫福靖,与曹雪芹同年出生,今年十九岁,是讷尔苏唯一可指挥的儿子;长子福彭不必说,第四子福秀,今年二十四,前三年已被授为三等侍卫,有官箴约束,亦不会听他的话,作出为人耻笑的事来。

  ***

  在隋赫德家取了三件古玩,一支玉如意、一个据说是“粉定窑”的白磁瓶;还有一座西汉铸的鼎。沈四替他当了二百两银子,由福靖亲自送入上房。

  “你见着老隋了?”讷尔苏问:“怎么样?”

  “挺客气的。问老爷子的好。”

  “还有什么话?”

  “问起大哥,说是不是皇上常常召见。”

  讷尔苏深深看了幼子一眼,若有所思地沉默着;福靖便慢慢往后退,预备悄悄溜走,免得搅乱了他的思路。

  “你别走!”讷尔苏已经发觉了,“我还有话。”

  福靖只得站住;而他父亲却又无话,从怀中取出一个烧料的鼻烟壶,拿小牙匙掏了一撮鼻烟,抹在鼻孔上。连闻了五、六口鼻烟,方始招招手,唤福靖到面前。

  “你是想买一只会说话的八哥不是?”

  听这一说,福靖的眼睛顿时发亮,一面答应着;一面视线便朝那堆银子溜了去。

  “你别打这二百两银子的主意。”讷尔苏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,接着问道:“那只八哥会说几句话?”

  “好多!还会唱‘什不闲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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