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| 上页 下页
一六四


  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办?请二太太作主好了!”

  “是!”夏云要的就是这句话,因为马夫人已有了主意,要拿这桌菜送镖局,但照道理不能不先问一问“四老爷”。

  “你回去跟二太太说,我还有点要紧事跟她谈,看今晚上方便不方便。不然,就是明天一早谈。”

  “我想没有甚么不方便。”夏云答说:“我先回去跟二太太说;四老爷就请过来吧!”

  要谈的就是送画的事,马夫人自然一口应承;至于如何派人,责成何谨跟王达臣去商议。马夫人所关心的是,何以曹頫要到道观中去过年初一。

  “淮徐海兵备道驻徐州,如果不走,礼数上应该去拜一拜;那一来,一时就走不掉了。所以到道观里去躲一天。”

  “那──”马夫人说,“让他们兄弟俩去陪你。”

  “也好。”

  “大年初一,”马夫人笑道:“别考他们功课,逼得他们坐立不安。”

  曹頫笑一笑不作声;然后问道:“二嫂的意思怎么样?听说一时还不能走。”

  “是的。王老二的伤还没有好;路上又非他不可。”马夫人紧接着说:“我想,绣春既能来跟咱们共患难;我也应该在徐州听听信息,看过了元宵怎么样?”

  “这样也好!”曹頫答说:“等过了难关,我亲自护送二嫂回旗。”

  【二十四】

  一过了年初五,马夫人便心神不定了;从起身到上床,一直盘旋在胸中的一个念头是:不知道动手了没有?

  先是起牙牌神数,占马前课;有凶有吉。占卜得多了,连马夫人自己都觉得无聊;于是夏云出了个主意。

  “不如拿四老爷的八字去排一排,看一看流年。”

  “这倒使得。”马夫人说:“四老爷的生日是知道的,就是时辰记不得了。”

  “不要紧!”绣春对此道略有所知:“按某人的身分,眷口子息来看,一定可以断出是那个时辰,再不得错。”

  “那好,”马夫人说:“找个女瞎子来吧。”

  “不好!”绣春率直地唱反调:“女瞎子弹弹唱唱,满口胡诌;还是得到外头去请教名家才是。”

  原来绣春的用意是,怕女瞎子不明忌讳,不知那一句话会引起惊疑,所以不愿当面推算。

  夏云懂了她的意思,心中便有了邱壑;找何谨陪着去了一上午,到午后才回来。

  “是徐州有名的云龙子,请教他的人,挤不开,等了两个时辰才轮到。说不知道时辰,得慢慢儿推算,央求了好半天,才肯动笔;说四老爷的时辰,是卯时──”

  “对了!我想起来了;听老太太说过,四老爷是天快亮生的,是卯时。”

  “既然时辰对了,说得一定也准了。”

  “怎么说?”

  “说四老爷的灾星过了。今年是戊申,四老爷命中缺金;申是金;中央戊己土;土又生金,流年不错;到秋天更好。”

  “噢!还有呢?”

  “还有,”夏云想了一下说:“说四老爷今年犯驿马。”

  “犯驿马?”马夫人大吃一惊,心里在想:莫非会充军?

  夏云不知道驿马星的含意,绣春却懂,看马夫人的脸色,便猜到了她的心事,当即说道:“今年回旗,自然是驿马星动;说流年不错,到秋天更好,必是到了那时候,四老爷又放差使了。”

  这番解释很合理,马夫人方始释然;又问:“你看那个甚么云龙子,算得准不准?”

  “准!”

  马夫人原是信口一问,不道夏云答得如此斩钉截铁,当然就惹人注意,要想求证了。

  “你是从那里看出来,他算得准?”

  “他说,四老爷方正,有点迂;面冷心热。又说四老爷的命很硬,克妻;命中两子,一子送终。还说──”夏云咽了口唾沫,没有再说下去。

  “怎么不说下去?”

  “有件事可说得不大准了!”夏云略一迟疑,方始出口:“说四老爷十一岁起运;起运那年就会克父母。这不是不准?”

  “也不能说不准。”马夫人点点头:“我听老太太说,当初原有这个说法,所以九岁上就由老太爷带到南边来;跟生身父母一隔开了,才能避克。就这样,四老爷生身的老太爷,还是生了一场伤寒,几几乎送命。”

  一直不曾开口的绣春,插进来说道:“照这样看,这云龙子倒真有点儿道理?”说着,向夏云看了一眼;眼色中是疑问,究竟是云龙子真的这么说;还是夏云故意编出来的?

  夏云懂她的意思,随即答说:“是啊!真是有点道理:难怪请教他的人挤不开。”夏云建议:“倒不妨开了芹二爷跟棠官的八字,请他去看看。”

  “使得。”

  于是找了红纸来,开列芹、棠兄弟的生年月日时辰;夏云很起劲地拿了就走,口中在说:“我让何大叔马上就送去。”

  “慢慢!”绣春拦住她说:“我倒想去看看这云龙子。”

  “怎么,”夏云问道:“你也要算命。”

  绣春不肯讲实话;只说:“想跟他谈谈。”

  夏云灵机一动,“好,我陪你去。”她说:“不过你不能这么打扮,太惹眼;来了个俏尼姑算命,不成了新闻?”

  “夏云说得不错。”马夫人接口说道:“你要么别去;要去得换衣服。这样子太招摇了。”

  绣春踌躇了一会,毅然决然地说:“好吧,乔妆改扮下山岗。”

  “小尼姑思凡了!”

  夏云的调侃,不但马夫人,连绣春自己都笑了;“走吧!”她说:“上你屋子里换衣服去。”

  夏云便领着她到南屋;不久又兴匆匆地奔了回来,恰与芹官相遇,他站住脚说:“怎么回事?倒像是来报喜的。”

  “对了!也许有桩喜事。请吧,上屋里说去。”

  原来夏云已知道马夫人、芹官都曾劝过绣春还俗;她以为绣春亦有此意,不然不会去算命,因而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机会,但必须预先有所布置,所以乘绣春易服的这片刻,悄悄来跟马夫人商量。

  “如果云龙子真的算出她是当姑子的命,那是天意,没话可说;倘或不是姑子的命,何不就从今天起,劝她还俗?”

  “啊!”马夫人被提醒了:“我们忽略了,正该这么办!就怕她不肯。”

  “太太说她;她哥哥求她;大伙儿再一劝她,没有个不肯的。”

  “依我说,根本就不用这么费事!”芹官说道:“干脆‘拿鸭子上架’;把她那一身僧服藏了起来,看她怎么办?”

  “这是最后一着。”马夫人遥望窗外,急忙又说:“她来了,别让她听见。”

  大家都住了口;只见绣春换了夏云的一件蓝绸棉袄,下系一条绉纱裙;头上松松地挽了个道髻。两手扯着棉袄下襬,有些手足无措似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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