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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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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京里另外有临时奉派的差使。”曹震随口编造了一个理由,“恐怕要在京里过年了。” “没有甚么别样消息?”头一问是寒暄;这一问弦外有音,曹震何能听不出来?心里一沉,表面上却不动声色;平静地问说:“吴三哥,你说该有甚么消息?” 见此光景,吴铎自然也有戒心,怕话中有了漏洞,让曹震抓紧了追问,难以应付。即忙闪了开去,“我也是出于关切,随便问一问。”他说:“曹二爷别认真。” “是,是。”曹震表现了很谅解的态度,“不过,吴三哥如果听到甚么,想来总会告诉我的。” “当然,当然。”吴铎赶紧收科:“只不过外头对令侄的批评很坏,请曹二爷稍为留意、留意。” “喔,”曹震问说:“是指我请吴三哥管教过的那个族中舍侄;外头的批评怎么说?” “无非说他遇事招摇;不甚安分。”吴铎又说:“这也是一般的风评,未必真有其事。总之,请曹二爷多多留意就是了。” “是的。多承关照,谢谢,谢谢。”说着曹震举杯相敬;由此开始,就只谈风月了。 ▼第十七章 进后堂作了揖,颜巡检问道:“堂翁见召,有甚么吩咐。” “请坐,请坐。”上元曾知县很客气地,“昨天制台特为找了我去,对老兄很夸奖了一番,说你肯实心办事;连我面子上也很光采。” “这都是堂翁的栽培。” 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”曾知县紧接着说:“不过制台要我再问一问,老兄公事里所叙的,可有一句虚言?” “句句是实。” “那好。”曾知县深深点头;然后又放低了声音说:“曹家方面的情形,你还得多费心,常常打听打听。有甚么不寻常的举动,务必随时让我知道。” “是!” “今年‘大计’;老兄必是‘上考。’” 听说考绩列为上等,升官有望:颜巡检即时请安道谢,笑嘻嘻地退了出来。曾知县也很满意,因为他那一声“句句是实”;对两江总督范时绎足可交代了。 原来自康熙年间起始,就有一种密奏制度。上下交通,原有极严的体制,地方官虽说当到监司,便有题奏的资格;但藩司、臬司既为督抚属官,遇到公事上有所陈说,当然先报督抚;督抚若认为有出奏的必要,自会处理,不劳监司越级陈奏。因此若说藩臬拜折,必是参劾督抚;而监司参封疆,在朝廷亦视为大忌。因为如此,监司虽说亦有题奏之权,但这份权力,可说根本没有使用的机会。 亦因为如此,朝廷对地方上的情形更隔膜了,一切只听督抚的陈奏;连监司是何意见,都无从得知,都莫说道府州县。 为了不使下情壅于上闻,先朝才创始了密奏制度,扩大耳目。各省除将军、督抚、学政以外,凡是钦命官员,譬如织造之类,都可以规定必须亲笔缮写;到京呈递,不经通政司,而由大内奏事处,用黄匣呈御前。君臣万里,恰如咫尺相对;同时规定,除陈奏本身职司以外,举凡地方上一切与国计民生有关的事故,皆可陈奏。皇帝亦经常有所垂询;不论是否本身职掌,都须打听翔实,密密陈奏。高居九重,而阛阓琐屑,往往知其首尾,就靠的是这个密奏制度的运用。 当今皇帝,机心极深,对这个制度的运用,更是出神入化;他又另外发明了一套考查臣下是否诚实的办法——说穿了不足为奇,无非同中见异。譬如每年入冬第一场瑞雪,照例皆须奏报,大家都说得雪八寸;唯独有一人说得雪一尺许,此人的话是否可靠,就有疑问了。再如久旱得雨,亦须奏闻;如果只是一场小雨,对旱象的疏解,并无多大补益,而唯独巡抚道甘霖沛降,欢声雷动,今年必仍丰收;便可料定此人居官,务为矫饰,只报喜、不报忧,更不知民生疾苦为何物。这样的封疆大吏,必遭黜陟。 这个办法行之既久,奥妙不成秘密,因此督抚密奏,无不存着戒心,力求真实;颜巡检的报告,需要进一步查证,亦就是为了这个缘故。 这时的两江总督又称江南总督,是名臣之后,他家本出于苏州范氏;始祖是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范仲淹。到了明朝嘉靖年间,出现一位兵部尚书,名叫范锶;他的儿子叫范沉,因为立了军功而授为沈阳卫指挥同知,范家从此落藉辽东。 范沉有孙子叫范文程。当清太祖起兵时,范文程是一名秀才;不知以何因缘,竟报效了清太祖;相谈之下,清太祖大为倾服,从此做了幕后的军师。及至清太宗接位,更见重用;清兵入关得天下,公认得力于两个汉人,一个是洪承畴、一个就是范文程。 范文程有六个儿子,第三子叫范承勋,官至兵部尚书;他就是范时绎的父亲。范时绎在康熙末年还只是一名佐领,当今皇帝即位,升调为马兰峪副将,短短四五年间,官符如火,竟得出任财雄势大的两江总督,只为他的一桩差使干得出色,才能大蒙恩眷。 这桩差使就是看守十四阿哥恂郡王。当今皇帝夺位之初,母以子贵的仁寿皇太后,心疼小儿子恂郡王;一直跟做皇帝的大儿子赌气;皇帝心想,恂郡王如果住在京里,无法禁止他不跟太后见面,而一见了面,母子抱头痛哭,实在不成样子。为此伤透脑筋;最后是那个以姚广孝第二自命的文觉,想出来很绝的一着,在雍正元年四月,先帝奉安时,降旨命恂郡王在陵寝附近居住,俾“得于大祀之日,行礼尽心。”目的就在将他跟太后隔离开来。 圣祖仁皇帝的陵,名为“景陵”,在遵化州的昌瑞山;此山之北即为长城,自东而西有青山口、喜峰口、罗文峪口、马兰峪关;此与简称马兰关是守御要地,明朝中叶、蒙古几次由此处入寇,因而特设总兵一员,负防守之责。到了清朝,内外蒙古已绥服,马兰关不再是备边重镇,但因陵寝要地,需要严密保护,所以保留着原来的编制,并不裁撤。 及至恂郡王奉旨看守景陵,住在昌瑞山以南的汤泉,亦归马兰关总兵保护;此时的范时绎已由副将升为总兵,深喻皇帝的意向所在,不必叮嘱,便负起严密看守的责任,恂郡王住处附近,经常戒严;由汤泉通往京师的唯一一条大路、设置多处关卡,盘查极严,行人形迹,稍有可疑,就会被挡住,甚至带入营内,仔细查问。 而且还破获了许多恂郡王迹近“谋反”的“逆迹”;有一次还捕获了一名叫蔡怀玺的“奸人”,说是到恂郡王住处去投书,称恂郡王为“皇帝”;称皇九子允䄉的生母为“太后”。范时绎得知此事,特为去查问;据说恂郡王包庇蔡怀玺,将书信中“大逆之言”的一部分裁掉,余下不关紧要的部分,交给范时绎,关照他“酌量完结”;而范时绎据实奏陈;因此大得皇帝的赏识,在雍正四年四月,特旨派置两江总督,一直至今。 这在范时绎,当然要感恩图报;同时他亦很清楚,他之得宠以及调任两江总督,是皇帝看他能尽稽察之责,要他到江南来整治年羹尧、隆科多以及其他一班倾向于“八贝子”及恂郡王的“奸人”。因此,其他政务都可以摆在一边,唯独对于这方面,丝毫不敢放松。 至于曹家的事,他虽知道曹頫为人忠厚谨慎;而且当夺嫡纠纷闹得朝野震动时,曹頫尚未成年,不可能是“八贝子”一党。只是曹寅在日,对各王府都有交结;同时老平郡王讷尔苏,代掌抚远大将军印信、未能达成皇帝的委任,是否对恂郡王存着庇护之心,亦颇可疑。既然如此,对曹家的稽察,宜严不宜宽;所以接获颜巡检的禀报,在密奏中详细陈述事实虽无增添,语气却颇严重。 到得雍正五年十二月初六,皇帝已再无心腹之患。首先是年羹尧,以九十二款大罪赐死,一子年富被斩,其余诸子年在十五以上者,充军极边,永不赦回,亦永不得为官;其次是八阿哥胤禩、九阿哥胤禟,在幽禁之中不明不白地送了命,皇帝称之为“伏冥诛”;再次是隆科多,犯重罪四十一款,皇帝开恩“免其正法,于畅春园外附近空地,造屋三间,永远禁锢”,但预言“皇考在天之灵,心昭鉴而默诛之”,命运就可想而知;最后便是这位为王公大臣会审二十款大罪的延信。 延信的祖父就是太宗的长子肃亲王豪格,与皇帝是共曾祖的堂兄弟;他跟老平郡王讷尔苏一样,亦是受命掌抚远大将军印信,而不知感恩图报,竟站在胤禩与恂郡王这一面,且对年羹尧亦隐然庇护,因而为皇帝所恶。王公大臣会审定罪,奏请“按律斩决”;皇帝决定“从宽免死,着与隆科多在一处监禁”,静待先帝“昭鉴”一起“默诛”。至于十阿哥圈禁高墙;恂郡王圈禁寿皇殿旁特建的小屋中,派内务府护军严密看守,说甚么也不足以为患了。 这五年真是费尽心机;皇帝自觉耽误了太多的珍贵光阴,始终未能念兹在兹的在整饬吏治一事上,放手大干。 如今毕竟一切都过去了;真正发抒抱负的日子开始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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