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红楼梦断④延陵剑 | 上页 下页
一九


  刚回到住处,布里奇便到了,手里提着一个打成长条形的包裹,里面是二十个五两头的银子;先就说好了的,供李鼎到了奉天,应酬打赏之用。另外有托捎的几封信,一一交代明白,坐下来闲谈,少不得又提到那通待李鼎去听宣的上谕。

  “啊!”李鼎很兴奋地说,“蕙纕的话,倒有点道理,他说这回是福不是祸──”

  听他转述了蕙纕的话,布里奇蓦然一拍大腿:“真是有道理!”他趁势站了起来,“这下,我也放心了。大侄儿,我跟你爹等你的好消息吧!”

  送走了居停,李煦少不得还有好些话要叮嘱儿子;上床已经三更。李鼎心中有事,一阵阵莫名亢奋,使得他魂梦皆惊,勉强睡得一个更次;想起蕙纕的生日,觉得应该送一份礼才好。

  于是一面寻思;一面起来,请巡夜的老兵,替他去提了一壶热水来,洗了脸精神一振,想起有个紫水晶的镇纸,送礼倒也相宜;便开箱子取了出来,揣在身上,来赴查家的寿面之约。

  一踏入院落,只见右首那间屋子,灯火荧然;小梅恰好开门出来,发现李鼎,立即回身说一句:“客人来了!”然后迎上来笑嘻嘻地道一声:“表少爷早!”

  “不能不早。”李鼎向里一指:“屋子里那些人在?”

  “两位姨娘,大小姐。”

  此时大姨娘已开门来迎,李鼎一踏进去,立即感到气氛温煦,有如春风拂面。桌上燃着一支巨烛,烛影中二姨娘含笑相迎,却不见蕙纕的影子。

  “请坐吧!先喝杯酒,再吃面。”说着,二姨娘提起锡旋子开始斟酒。

  “多谢,多谢!”李鼎看桌上四个冷荤碟子,却只得一副杯筷,未免不安,踌躇着说:“莫非就我一个人独享?”

  “我看,”大姨娘说:“请大小姐来给表哥饯行吧!”

  李鼎的手正好触及衣袋中的镇纸;当即说道:“对了!应该先拜生。还有不成敬意的一样生日礼。”说着,探手入怀取出那枚镇纸,放在桌上。

  大姨娘拿起来一看,惊喜地笑道:“你看,还是条牛!”

  二姨娘看了一下,转身就走;不一会陪着蕙纕来到席前,李鼎便拱一拱手道贺:“表妹,大喜!”

  蕙纕矜持地笑着,一眼瞥见大姨娘手中,顿时双眼发亮;大姨娘便将镇纸递了过去,“这玩意一定趁你的心!”她说“巧极了!”

  李鼎蓦然意会,“表妹肖牛?”他问。

  由于是指名发问,蕙纕便转脸看着他点一点头;依旧低头把玩那具紫水晶雕成的卧牛,轻轻地抚摸着,显得爱不忍释似地。

  这时二姨娘已命小梅另外取来三副杯筷,摆设好了,相将落座;蕙纕犹自将卧牛托在手掌中,不断左右观玩。

  “收起来慢慢看吧!”大姨娘说,“就不为饯行,也该喝杯酒谢谢表哥。”

  “谢谢表哥!”蕙纕端起酒杯,抿了一口。

  “再喝一口!”二姨娘说,“添福添寿。”

  蕙纕便又抿了一口;李鼎久已不曾经历这种闺中小叙的场面,看到蕙纕那种略显腼腆的神态,不觉勾起少年的无穷回忆,一时不辨身在何处了?

  “我们也敬表少爷一杯!”大姨娘邀同二姨娘一起举杯,“一路来,不知道费了表少爷多少精神,真正感激不尽。”

  “两位姨娘别这么说!原是彼此照应。”

  “现在成了一家人;将来也一定是一家人,情分更不同了。”大姨娘用郑重的神态说:“将来三个小表弟,全靠表少爷照应。”

  这句“将来也一定是一家人”,意味深长;李鼎不由得转脸去看蕙纕;不道人同此心,她也是情不自禁地的来看李鼎。如明湖秋水的清澈双眸,倏地惊起无数涟漪,一张脸自觉烧得坐不住,很快地起身走了。

  李鼎方欲有言,二姨娘急急摇手阻止;李鼎也会意了,只要一开口问一句,这天便不复能再见蕙纕。

  于是行所无事地闲谈着;谈的是蕙缃及三兄弟。少不得也提到蕙纕,讲到许多弟弟妹妹跟大姊淘气,捉弄得蕙纕啼笑皆非的趣事,引起一屋子的笑声,终于又将蕙纕引出来了。

  “这该吃面了。”二姨娘起身说道:“我看看去。”临走,向李鼎使个眼色,示意他找话跟蕙纕谈。

  李鼎原有话要说:“表妹,你说上谕是福不是祸,布二爷亦深以为然。本来他也替我爹担心;现在,他自己说可以放心了。”

  “是啊!我们跟太太也是这样。不过,大小姐,”大姨娘说:“你倒再想想,是怎么样的一种喜事?”

  “这可难猜了。官场上的事我不大懂。”

  “会不会──?”大姨娘突然将话咽住,脸上是困惑的神情。

  “怎么?”蕙纕催促着,“会不会甚么?”

  “不相干!”大姨娘摇摇头,“是我胡猜,不会有的事。”

  既然她不愿说,蕙纕也就不再追问;“表哥,”她问:“你把镇纸送给我,自己可使甚么?”

  “这原是玩物,没有多大用处;而且我写字的时候也不多。”

  “要用的时候,就不方便了。我有一对铜尺,是名家刻的;不如表哥拿了去用。”

  “不必,不必!”

  “我有了紫水晶的镇纸,又加上一对铜尺,不太多了。你可是一样都没有,可不大公平。”

  “一样换两样,不也是不公平吗?”

  “虽是两样,可不抵你一样──”

  “这样,”大姨娘突生灵感,“一样换一样;铜尺,大表姊留一支,送表少爷一支。”

  “不,不!”李鼎急忙表示异议,“好好儿的一对,拆开了可惜!”

  “表少爷,你这话说错了。原是一家人,并没有拆开。”

  李鼎恍然大悟,大姨娘作此建议,别有深意;这一回有了前车之鉴,不敢再去看蕙纕,只装作不解似地,举杯饮酒,别无表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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