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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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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鼎成了她的救星;这一声喊,就谁都不会去理她了,急着要听李鼎说些甚么? “是盛京衙门来了公事,沿路查访我父亲;盛京衙门奉到上谕,要我父亲去听宣——” “有上谕!”查太太不觉失声,“是为了甚么?” “现在还不知道。” “小鼎,”查太太的脸色马上黯淡了,“可不知是福是祸?” “很难说,看样子好像没有甚么。” 查太太也无从猜测;想了一下问道:“这样,你父亲马上就要动身了。” “我去。我去听宣。” “怎么是你去呢?” “盛京衙门的公事上,是怎么说的,如果我父亲不能‘驰驿’,有护送亲丁来听宣,亦自不妨。” “照这样说,一定是福,不是祸!”蕙纕在一旁接口,语声清朗,显得有十足的把握。 于是大家都转脸看着她;查太太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‘驰驿’是按驿站走,一点都误不得;怕大舅吃不了辛苦,所以准亲丁代为听宣。这是体恤大舅,那里会有甚么祸事?” 此言一出,无不心诚悦服她的解释;李鼎首先就笑着说:“到底表妹高明!看起来是福不是祸。” “多亏得大小姐,”大姨娘高兴地说,“几句话去了大家心里一块石头;不然,只怕今天晚上饭都吃不下。” “啊!”李鼎被提醒了,“布二爷请金老大爷吃饭,我可得陪客去了。”说着,起身就走。 “小鼎,小鼎!”查太太大声嘱咐:“你们爷儿俩不管多晚,得来一趟。” 李鼎答着。直到二更将到,父子俩才来;都是红光满面,看样子酒喝得不少,而且喝得很痛快。 “这顿饭的工夫不小。”查太太含笑问道:“金大老爷今天晚上总住在这里了?” “对了!明儿一早,小鼎跟他一起走。”李煦答说。 “上奉天?” “他还回城;小鼎上奉天。” “甚么时候回来?” “十天。”李鼎很有把握地,“十天一定赶回来。” “这么快!” “本来一个单趟,也不过七天——” 原来由北京到奉天,名为“前七后八”,一共十五站;出关以后已走了一站,按着站头走,还有七天,可到盛京。李鼎为了早早赶到听宣,跟布里奇商量,借他那匹一天能跑两百多里路的“菊花青”,打算一天赶一站半;也就是一个宿站,一个尖站。这样,在第五天就可以到盛京了。 “尖站打午尖,能住吗?” “不要紧!”李鼎答说,“布二爷派人送了我去,尖站不能住,还可以借住营房。” “这样拼命赶路,累出病来就不好了。”查太太看着李煦说,“能不能跟布二爷商量,派个得力的人,由奉天先送信回来,让小鼎按着站头,慢慢走。” 李煦尚未接口;李鼎抢先说了,“不要紧!信里说不清楚,还是我赶回来,当面讲的好。”说到这里,瞥见灯影中的蕙纕,便即说道:“表妹,把你的笔砚,借我用一用。” “喔,”蕙纕踌躇着说,“好久没有用了,还不知道搁在哪儿,得现找。” “怎么?”查太太奇怪地问,“你平时记账用甚么?” “拿眉笔将就着使。” “眉笔也行。”李鼎又说,“顺便给我一张白纸。” 于是蕙纕取了眉笔与纸来;问了句:“能写字吗?” “我试一试。” 石黛眉笔,笔芯是扁的,李鼎书不成字,废然说道:“算了!爹说给我,到了奉天要去看那几位,我记住就是了。” “恐怕你记不住,烦你表妹写一写吧!” 听这一说,李鼎便要起身让她坐在炕上,好倚着炕几作字;查太太便说:“你何必下炕,往里挪一挪就行了。” 李鼎如言照说;蕙纕踌躇了一下,终于坐上炕去。李鼎将蜡蠋往里移了一下,用手遮着火焰,恰好躲在烛火后面,可以细看蕙纕写字。 “是开一张让你表哥到了奉天,拜客的单子,”李煦说:“我念你写:吏部衙门——” “大舅!”蕙纕打断他的话问:“是六部之首的吏部?” “不错。” “不在京里吗?” “奉天也有六部。当初太祖,太宗原是在奉天——” “啊,我懂了。”蕙纕再一次打断他的话,“就像明朝一样,明太祖原是定鼎南京;所以南京也有六部。” “你看你!”查太太用责备的语气说,“老抢大舅的话,一点规矩都没有!” “不要紧!不要紧!”李煦赶接口,“外甥小姐肚子里的墨水儿不少,以后我倒是不愁没有人谈谈了。”接着又念:“吏部衙韩应魁。世交。” 蕙纕一面问“那个应”。“那个魁”;一面写在纸上。由于笔芯是扁的,写法便与用毛笔不同;倒有些像刻印,转折反侧、斜挑直上,手势的变化极多,也极快;她生就一双“朱砂手”,手掌手背,红白相映,落入李鼎眼中,不由得想起另一双“朱砂手”——震二奶奶的那双丰腴温暖的手。 绮念一起,心头一震;神魂飞越,缭绕南天。正当玄游太虚之际;突然发觉耳边有热气在嘘,顿时大吃一惊,急急转脸看时,是蕙缃正待跟他耳语。 “有话不大大方方说!”蕙纕呵斥着,“干嘛弄出这鬼鬼祟祟的样子?” “好!我说。”蕙缃大声说道:“大妈有话要跟表哥说。” 听得这一句,蕙纕先就跨下炕来,意思是让出一条路;李鼎道声:“劳驾!”下炕到了大姨娘那里。 “明天是她姊姊生日。”大姨娘低声说道:“你明天一早吃了她的寿面再动身。” “啊!”李鼎踌躇着说:“只怕辰光不对;跟金大老爷约好了的,五更天就得动身。” “我知道。你到时候来就是。”大姨娘又说,“话可要说在前面,不是甚么好东西;无非拿今晚的剩菜,替你煮一碗炝锅面,热呼呼地吃下去,可以挡一挡早寒。” “好!我准来。”李鼎咽口唾沫,搓着手笑道:“这会儿我就觉得身上暖和了。” 回到原处,蕙纕已经将单子开好;查太太便催他们父子早早归寝。蕙纕去点燃一盏灯笼,交到李鼎手里时,欲语又止;终于还是默不作声,只是一直送到门外。 *** 刚回到住处,布里奇便到了,手里提着一个打成长条形的包裹,里面是二十个五两头的银子;先就说好了的,供李鼎到了奉天,应酬打赏之用。另外有托捎的几封信,一一交代明白,坐下来闲谈,少不得又提到那通待李鼎去听宣的上谕。 “啊!”李鼎很兴奋地说,“蕙纕的话,倒有点道理,他说这回是福不是祸——” 听他转述了蕙纕的话,布里奇蓦然一拍大腿:“真是有道理!”他趁势站了起来,“这下,我也放心了。大侄儿,我跟你爹等你的好消息吧!” 送走了居停,李煦少不得还有好些话要叮嘱儿子;上床已经三更。李鼎心中有事,一阵阵莫名亢奋,使得他魂梦皆惊,勉强睡得一个更次;想起蕙纕的生日,觉得应该送一份礼才好。 于是一面寻思;一面起来,请巡夜的老兵,替他去提了一壶热水来,洗了脸精神一振,想起有个紫水晶的镇纸,送礼倒也相宜;便开箱子取了出来,揣在身上,来赴查家的寿面之约。 一踏入院落,只见右首那间屋子,灯火荧然;小梅恰好开门出来,发现李鼎,立即回身说一句:“客人来了!”然后迎上来笑嘻嘻地道一声:“表少爷早!” “不能不早。”李鼎向里一指:“屋子里那些人在?” “两位姨娘,大小姐。” 此时大姨娘已开门来迎,李鼎一踏进去,立即感到气氛温煦,有如春风拂面。桌上燃着一支巨烛,烛影中二姨娘含笑相迎,却不见蕙纕的影子。 “请坐吧!先喝杯酒,再吃面。”说着,二姨娘提起锡旋子开始斟酒。 “多谢,多谢!”李鼎看桌上四个冷荤碟子,却只得一副杯筷,未免不安,踌躇着说:“莫非就我一个人独享?” “我看,”大姨娘说:“请大小姐来给表哥饯行吧!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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