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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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震二奶奶点点头,懒得再多说;由小尼姑扶着,到了原先沐身之处。小尼姑随即退了出去,依旧是圆明服侍她上床。 “时候还早,震二奶奶你尽管睡。”圆明忽然问道:“一个人睡怕不怕?” 听得这句话,震二奶奶一惊,精神也比较集中了,“怎么?”她问:“这里有大仙?” “大仙”或称“狐仙”;无分南北,都有狐狸成精作祟的传说。圆明笑道:“菩萨在这里,那里会有大仙。我是这么问一问;震二奶奶请放心,我在顶外面那间屋子里念经,陪你。有甚么事,叫一声我就来。” 震二奶奶心里疑惑,觉得她的神色可异;不过她向来是“不信邪”的性情,因而也就泰然处之了。 *** “锦姑娘,你放心在这里玩吧!”无垢特为来通知,“震二奶奶略微有点醉了,在我们当家师太屋子里歇午觉。这一觉不会短,等她醒了,我来通知你。” 听这一说,锦儿的心情放轻松了。在禅房中,几个比丘尼跟她的年龄都差不多,谈得很投机,有一个善能道狐说鬼,谈因果报应,锦儿听得入迷了,却只是惦着震二奶奶会找她,难得天从人愿,她在这里歇午觉,起码有个把时辰的清闲。加以天时凉爽,坐在那里真懒得动了。 也不知谈了多少时候,突然发觉,雨霁日出;从荷包中取出表一看,不由得吓一跳。 “可了不得!已经申正一刻了。”说着,站起身来说,“我看看我家二奶奶去。” “还早,还早!”无垢安慰她说,“夏至刚过,天正长呢!” “回去得好些时候,迟了赶不上伺候老太太的晚饭。” 无垢也知道,曹家的人只要提到“老太太”,事无大小都是要紧的。只好这样说:“好!我替你瞧瞧去。” “一起去好了。” 无垢无法拦阻她同行,只好抢在前头引路;到得夹弄尽处,一面推门,一面重重地咳了一声。这神色有些张皇;锦儿不由得诧异,心里在问:她这是干甚么呀? 然而进了门却无异样;震二奶奶已经起来了,正坐着跟圆明说话。异样的仍是无垢,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神色,猜不透她因何而起。 “该回家了吧?”锦儿问说。 “嗯!正要走。”震二奶奶说:“提轿吧!” 这自然是无垢的差使。不过锦儿也有事,回到客厅,指挥丫头收拾衣包、扇子、手巾;检点下来,少了个荳蔻盒子,便问小丫头说:“你进去问一问二奶奶,荳蔻盒子是不是随手带进去了?别忘了带回来。” 等小丫头一走,锦儿一个人坐下来,细想无垢的神态,深为纳闷;不久,小丫头去而复回,手里拿着的,正是那个荳蔻盒子。 “锦儿姊姊,我告诉你一件事。”小丫头说,“我在当家师太那里,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;好熟,就一时想不起是谁来。” 锦儿既惊且诧,睁大了眼,楞在那里;好一会突然想起,大喝一声:“你在作死;胡说八道些甚么?” 小丫头吓得一哆嗦;却正好想起了所见的是谁;“我那里胡说!”她脱口答道:“我想起来了,是隆官。” 锦儿顿觉眼前金星纷起,急怒攻心之下,扬起手来,便待狠狠给小丫头一巴掌;但就当手掌将落未落之际,脑中清醒了,这一巴掌下去,小丫头非哭不可,那一来事情就闹得不可收拾了。 于是她放缓了声音,悄悄说道:“你一定看花了!姑子庵里那里会有男人?你这话不能混说;不然,”她突又转为一脸凶相,“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!我可告诉你,我不是说说就算了的;你不信你就试试看。” 见此光景,小丫头心胆俱寒;连声说道:“我不敢,我不敢!” “对!”锦儿马上又换了一副神情,“要听话才乖。只要你听话,锦儿姊姊自然疼你;有好吃的,好玩的,一定先替你留下一份。你要是尿了床,我也替你瞒着,不教二奶奶打你。” 最后这句话,使得小丫头死心塌地了;“我一定听锦儿姊姊的话。”她说,“不乱说话。” “你明白就好!”锦儿再一次叮嘱,“你甚么人面前都不能说;连你妈也是。你原是眼看花了。是不是?” 小丫头想了一下,终于明白了,“我也不是眼睛看花了。”她说:“根本就没有看见有这么一个人。” 说到这里,震二奶奶已经由圆明陪着,款款而来;锦儿在小丫头身上捏了一把,迎上前去,只听震二奶奶说道:“我在缘簿上写了一百两银子;回去你提醒我,早早派人把银子送了来。” “不忙,不忙!”圆明答说:“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生日,震二奶奶总还要来烧香,那时再带来好了。” “那时候我不一定来。还是早早送了银子来,了掉心愿。” “既然如此,过两天我着知客去领。” 震二奶奶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;这时轿子也抬进了山门,就在大殿前面,震二奶奶先礼了佛,然后转身上轿。锦儿带着小丫头,另乘一顶小轿;轿中又软哄硬吓,结结实实地交代清楚了,方始略微放心。 震二奶奶却浑如无事,反而是锦儿,倒像她自己做了亏心事似地,怕跟震二奶奶单独相处;而且只要一静下来,就会想到震二奶奶在甘露庵午睡的那一个多时辰,出了些甚么花样? 她很惊异,曹世隆有那么大的神通,能够说动圆明为他安排这么一个陷阱;更想不到甘露庵的住持与知客会有那么大的胆子!当然她也困惑于震二奶奶会甘愿吃那么大一个亏;如果是中了圈套忍辱吞声,她不会在缘簿上写一百两银子。于是她又想到曹世隆。看来震二奶奶是早就对他有意思了!她在心里琢磨,曹世隆不比李鼎;近在咫尺,来去自如;但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,走动得勤了,自然会有人看破底蕴。到那时,只怕也就像鼎大奶奶的丑事那样,曹家也完了! 转念到此,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不让这件事发生。最简单的办法是劝得震二奶奶趁早收心,但这话很难说;倒不如从曹世隆那面下手,拼着多费些精神,让他无法跟震二奶奶接近。 盘算停当,已是曙色将现;这一觉睡得很沉,感觉中只是闭得一闭眼,便已红日满窗,连震二奶奶都起身了。 于是她匆匆拢一拢头发,连脸都来不及洗,只拿冷毛巾擦一擦双眼,赶到上房去伺候二奶扔梳头。 “你怎么睡失聪了?”震二奶奶问,“怎么回事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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