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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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妙英心中一动,直奔原先做过下房,此刻储存什物的那座院落:一踏进去,视线首先投向井边。一看便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:井边有一双鞋和一个原先盖在井口上的木盖子。 这一哭惊动了丫头、老妈子,闻声而集,相顾惊诧;接着,赵嬷嬷也赶到了,一见妙英脸上的泪痕,便知是楚珍投了井。她面色凝重地说:“散散吧!大家该干甚么的,干甚么去。别到处混说!谁要是惹了是非,让震二奶奶知道了,我可不管。” 听得这话,纷纷各散:往外走的人丛中,挤进一个人来,是棠官,直奔井口,往下探视,接着往后一仰;离开井口,大声说道:“好怕人!井里有个脑袋。是谁啊?” “是楚珍!”赵嬷嬷一把拉住他说:“没有甚么好看!赶紧回去。乖!别多说甚么。回头,我抱一条小狗给你。” “你家的大花生了小狗了?”棠官惊喜地问,“生了几个。” “对了!我这会儿没工夫跟你细说:回头你来看了就知道了。快回去。”赵嬷嬷又叮嘱一句:“千万记住!别多说。” 等棠官一走,赵嬷嬷跟着也就走了;第一件事,自然是告诉震二奶奶;她已经得到消息,正要到马夫人那里去商量,一见赵嬷嬷便即说道:“此刻顶要紧的,里头先不能惊动老太太;外头不能惊动四老爷。你把我的话交代下去以后,到太太那里来。” 到得马夫人那里,只见她跟妙英,正相对垂泪;震二奶奶叹口气说:“真正冤孽,到底为了甚么?连性命都不要了呢?” “是——”马夫人示意妙英回避,方始将楚珍被责的真相,以及妙英为楚珍求情的经过,都告诉了震二奶奶。 “原来是这么回事!”震二奶奶想了一下问道:“妙英知道不知道这回事?” “我告诉她了;她替楚珍辩白,说偶尔跟芹官闹着玩,是有的;可决没有教坏芹官的意思。” “不管有意思,没意思,这件事绝不能扯上芹官。”震二奶奶大声喊道:“妙英,你过来!” 唤来妙英,下的是安抚的工夫,正式让她顶了楚珍的缺,拿楚珍的那一份月例;又夸赞她义气过人;然后才叮嘱她不能道破楚珍被责的真相。 “只说她打碎了太太心爱的一只茶杯,太太说她;她还跟太太顶嘴,所以才撵她的。本意只是吓一吓她,仍旧要让她回来的。谁知道她心拙福薄呢?我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?” “明白。”妙英点点头:但声音中不免有替楚珍抱屈的意味。 “真没有想到她会寻短见。”马夫人黯然地说,“早知这样,我就不放她走了。” 这话说得太厚道了。震二奶奶驭下以威;觉得马夫人的话无异是鼓励下人,以死相胁;此例一开,后患无穷,所以接口说道:“不相干!楚珍死得可怜,可是死不足惜。都像她那样,主子说两句,就抹脖子跳井的,家还成个家吗?” “话是不错!不过——咳!”马夫人感慨万千,却说不出来,“不管怎么样,总是主仆一场;我想看看她去。” “不!太太。人死不能复生,看了徒然伤心;而且听说脑袋都泡胀了,看了吓人。太太念她死得可怜,赏几两银子,让她老子替她做两场佛事,倒是于楚珍有好处。” 马夫人是清真,对于“做佛事”之说,不便答腔;想了一下说:“妙英,你来开箱子,找几件好衣服发送她。” *** 下人身死盛殓,都在后面西北角一座小院落,不延僧道,不准举哀,悄悄抬进一口棺材来,入殓盖棺,又悄悄儿抬了出去,专有一块基地下葬。楚珍的下场,亦复如此;不过大半天的工夫,棺材便已出了一道平时深锁的小门;送她出门的只得两个人,一个是赵嬷嬷、一个是妙英。 妙英一下子成了众所瞩目的人物,走到那里都有人拉住她,低声探问楚珍的死因。别人都还容易搪塞,或者照震二奶奶所教的话说一遍:或者干脆说一句:“谁知道呢?”问的人自然就不会再往下说。唯独遇见季姨娘,就不易脱身了。 “我不相信!”季姨娘说,“你们太太也不是小气的人,就楚珍打碎了一件她心爱的磁器,也不会骂得她要去投井。” “她的心拙嘛。” “心拙也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。其中一定有缘故,不过你知道了,不肯说。” “我实在不知道。”妙英急了,“季姨娘要不要我罚咒?” “何必这么认真?不过闲磕牙而已。”季姨娘又说,“我听说楚珍挨骂的时候,芹官也在。” 妙英心中一跳,力持镇静地答道:“我不知道。季姨娘是从那里听来的?” “你先别问,只说有这件事没有?”“那天我请假回家,到晚上才回来,怎么会知道?” “也没有听说?” “没有。”妙英又追问一句:“季姨娘到底是听谁说的?” “反正总有人吧!我也不必告诉你,省得惹是非。”接着,忽然冷笑一声:“哼!只怕是非也还是省不掉。” 妙英好生害怕,着急地说:“季姨娘,季姨娘,千万不能再出事了;如果拉扯上我,迟早又是一条命。” 妙英不过胆小怕事,急不择言:季姨娘却觉得弦外有音,心头疑云又生。这时碧文可忍不住又要说话了。 “姨娘也真是!这些事有甚么好打听的?别说妙英那天请假回家不知道;就真有点甚么,她不肯说的。何况本来就没有甚么事。” “碧文,”妙英如释重负,“你可是个见证,我没有在季姨娘面前说甚么!” “好了,好了!”碧文也恨妙英不懂事,偏要如此表白;倒像真有甚么秘密,必须隐瞒似地,真如俗语所说的,“越描越黑”,不智之至;因而没好气地说:“本来没有事,何用我做甚么见证?” “是,是!”妙英也会意了,“本来没有事。” 越是如此,越使季姨娘相信其中一定有甚么秘密。那天有人看见芹官从马夫人院子里出来,这件事千真万确;因为看见他的,就是棠官。季姨娘在想,何以这么巧?偏偏芹官去了一趟,楚珍就跳了井?要说楚珍之死,跟芹官无关,是谁也不能相信的。 *** 的确,连芹官自己都觉得楚珍之死,不能说与他无关;因而常是一个人在念:“我虽不杀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” 春雨先不懂这句成语,忍不住动问:等弄明白了,便即问道:“你到底跟楚珍是怎么回事?” “没有事!就说了我嘴上的胭脂你吃不吃这么一句玩笑话,那知道竟招来杀身之祸。” “杀身之祸也是她自己招的。除非你逗了她,她才说了这句话。那一来,你多少总有过失。” “没有!我没有招惹她。” “既然不曾招惹她,你又难过甚么?” 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芹官突然问道:“今天她的‘头七’吧?” 春雨算了算日子,点点头问:“是的。头七又怎么样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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