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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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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练过。” “我也练过,回头请三爷给我指点指点。” “别胡闹!”李鼎喝道:“这么热的天,你累胡三爷一身汗。再说,你那两手三脚猫,还配胡三爷给你指点。” “不要紧!”胡掌柜紧接着说:“他练,我不动手;指点他就是。” 柱子一听,雀跃不已;舀好了凉粉,请大家坐定,随即到院子里将杂物移开,清出一片场地,好练谭腿。 这时彩云引头谈正事;李鼎再三道谢,胡掌柜说了几句客套话,便问彩云:“款子送到那里?” “要等李师爷来了才知道,不过苏州要用一点儿。” “好!”胡掌柜从身上取出一张盖了他镖局子的书柬图章,又亲笔画了花押的“保票”,上面写明,已收到李鼎四万银子,“这个,就当做凭证。譬如苏州要用多少,我拨了过来,票背批一句收回多少;其余的交付清楚,把原票还给我就行了。” 李鼎积习未改,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将那张“保票”推给彩云说:“请你先收着。” “何必又经我的手?鼎大爷这不是客气的事!”她将“保票”推了回去。 “那么,”李鼎踌躇着问:“我应该写个什么东西吧?” “这,我可也不大懂了!”彩云转脸说道:“姊夫,请你说吧!该怎么办就怎么办,不必客气。” 胡掌柜想了一下说:“应该我跟鼎大爷换张笔据。鼎大爷写张借条,言明以珠子十二粒作抵;我再写张代管的收据,交给鼎大爷。这样好不好?” “好,好!就这样。” 于是唤柱子来收了桌子,端来笔砚;两人写完笔据,经由彩云的手,作了交换。李鼎不由得又道了谢。 “好了!办了这件大事,我可以回去了。”彩云轻快地说:“姊夫,请你替我安排吧!” “是,是!”胡掌柜答道:“等一回扬州,我就替你办。” “胡三哥,”李鼎接口喊了这一声,却又无话;因为原来想说与彩云同行,却蓦然想起,应避嫌疑,话就不好出口了。 “怎么样?鼎大爷!”胡掌柜问说:“有话请吩咐!” “不敢当!我也是想拜托胡三哥安排我进京。这,等李师爷回来了再说吧!” “是!”胡掌柜沉吟了一会问道:“鼎大爷,是不是拨一万银子到苏州?” 李鼎心想,一万银子如果用不了,带去也麻烦;转念又想,有此一笔意外收入,也应该分润沈、李两家才是。因而很清楚地答一声:“是!” “那我今天就得回去预备。不过,”胡掌柜看着彩云问:“你呢?” 彩云知道,他是怕她马不停蹄地翻回去,又是盛暑天气,未免太累。不过,也决没有自己一个人留在苏州的道理。所以毫不迟疑地答说:“我跟姊夫一起回去。” 李鼎想挽留她,却苦于难以措词;眼中所流露的失望的神色,连胡掌柜都发觉了。 胡掌柜也找不出理由留彩云在苏州;至多延缓一时。这样想着,便即说道:“那就明天下午走吧!” 听得这话,彩云不曾开口;李鼎先就说道:“这样最好,不然太累了。而且,也让我可以尽点心;明天中午,我替彩云姊饯行。” 对胡掌柜跟彩云的称呼都变过了,事实上交情也当然不是泛泛了,所以彩云点点头:“无所谓饯行,你也是要走的人。不过,再多叙叙也好。” “就这样!”胡掌柜站起身来,向柱子一扬脸,“走吧!看你练功夫去。” “胡三哥真热心!”李鼎望着他的背影感叹,“真是,世上那里没有好人。” 听他是这种口吻,彩云自然感到欣慰,趁机激励,“所以啰!”她说:“一个人不必老往坏处去想;世上的事,并不如所想的那么糟糕。” 李鼎不答,沉默了好一会,突然问道:“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去看看?” “回家?”彩云不解。 “喔,”李鼎解释:“我快走了,想回去看一看,到底是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,不能没有留恋。看屋子的人说通了;送几两银子就可以放咱们进去。你想不想陪我去?” 当然也要邀胡掌柜,他的兴趣却不浓;而且也知道彩云与李鼎之间,别有一份只许人猜,不许人说的感情,自己更不必夹在中间讨厌。 于是他说:“我可不奉陪了。趁这会我去看几个熟人;如果有现银要运,我把买卖兜了来;银子拨给鼎大爷,就省事得多了。” 这自然不必勉强,等胡掌柜洗把脸,穿上白夏布大褂,告辞先行;李鼎随即唤柱子去雇了两顶小轿,又拿银子让他去托人情,约好在东侧门会齐。 柱子答应着已将出门了,李鼎忽然大喊一声:“慢着!你先问一问,今儿到底是几时?” “今儿不是六月初四吗?”彩云接口。 此言一出,李鼎顿时容颜惨淡,本来颇有生气的一双眼,光采尽失。 “哟!”柱子也想起来了,“六月初四不是大奶奶的忌辰吗?” 原来如此!彩云心里明白,却不便表现得过分关切,静静看李鼎说些什么? “三年了!”他失声说道:“这三年可真长啊!” “大爷!”柱子问道:“大奶奶的忌辰,往年都‘摆供’;今年怎么办?” “今年只好马虎点儿了。”李鼎走进屋去,又拿了块碎银子出来,“香烛锡箔是不能少的;此外看大奶奶平时爱吃什么,你瞧着办吧!” 柱子凝神想了一下,点点头说:“我有主意了。” “也真巧!”李鼎不胜感慨地,“就是今天忽然想起来,有点东西不能留下来要取回来;偏偏就遇到她忌辰。如果不是问一声,还真错过了呢!” “听说大奶奶很能干,也很贤慧。府上这一场灾难,若是有她在世,情形一定会好得多。” “若是有她在世,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场灾难。”李鼎一面说,一面已移动脚步:“上轿吧!” 在轿子里,彩云不断在想李鼎的那句话。如果大奶奶不是含羞自尽,家丑就可以遮盖得过去;老太太不致于受刺激,“老皇”不会生李煦的气,仍如往常看顾,派个把好差使,让他弥补了亏空,又何致于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?李鼎的那句话,是不是应该这样解释呢?倘或不是,另外又能有什么说法? 念头没有转完,轿子已经停了下来;深巷中一带高大围墙,中间有道小门,门口两个人,一个穿号褂子,戴一顶光秃秃摘了缨子的大帽子;一个自然是柱子,一手提着一只篮,一手提着极长一串锡箔折成的银锭。 “你看,人都来了!”柱子跟守卒央求:“总爷,这就高抬贵手吧?” “怎么?”李鼎问说:“不让进去?” “不是不让进去;不让在里面化锡箔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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