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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〇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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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锦葵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了!”四姨娘说:“误打误撞进来的,怎么拿她也添到册子上?人家都快做新娘子了,你请那个王副将行行好,把她放了出去。” “喔,”李鼎转脸问道:“锦葵,你快做新娘子?” 这句话问得很不合适;锦葵本来有要紧话说,却为这句话害了羞,不由得低下头去。 “这有什么好害臊的。”李鼎觉得此非难事;便用极有把握的话安慰她说:“我包你照样上轿就是!” “我不出去!”锦葵将头一扭,本想表示决心,却成了负气的模样。 “干嘛呀!”四姨娘不悦,“鼎大爷问都问不得你一声?” 锦葵知道她误会了,抬头说道:“家里这个样子,大家都在担心,我倒一个人安安稳稳去了;我不能教人骂我没有良心!” “谁会骂你没有良心?”李鼎怕是自己那句‘你倒是有良心的’,使得她多心了,赶紧解释:“你本来已不是这里的人了;听得宅子里出事,特意还回来看,已经很有良心了!谁还能说,你进来了就不能再出去,那不是太霸道了?” “不但霸道──”四姨娘接口又说:“还是糊涂!” “糊涂”二字不但说得很重,还狠狠瞪了一眼;锦葵这才明白,心想,自己果然糊涂!当初四姨娘一定要撵她,就是为此日留下退步;谁知真个到了这一日,发觉仍无退步,那是犯了多大的一个错。 这样转着念头,不由得失悔;当时真不该轻易进门的。万一真的能进不能出;四姨娘交付的那些东西,就此不明不白地丢掉了,岂非一辈子良心不安。 “好了,”四姨娘对李鼎说:“她想明白了。” 四姨娘一面说,一面拿起搭在椅背的一方绸面绫里衬皮纸的小包袱;锦葵也是料理惯了这些东西的,抬眼一望,立刻走近梳妆台,将盛珠花和翎管的一大一小两个锡盒子取了来,帮着收拾。 “东西先搁在这儿。我马上去找蔡老大接头;回来再说。”说着,李鼎的脚步已经移动了。 “别忙,别忙!”四姨娘急忙拦阻,“还有好些事呢!” “什么事?”李鼎站住脚,“请四姨说吧!” 千头万绪,不知从何说起?四姨娘想了一会,突然问道:“外面怎么样?” 李鼎明白,这所谓“外面”是指大门以内,中门以外;“都封了!”他黯然答说:“行动似乎都不自由。” “你见了杨立升没有” “没有。” “他大概在大厨房里。如今只有厨子的行动不受拘束;听说他在大厨房里管厨子,给大伙儿预备吃的。”四姨娘又说:“你跟蔡大老爷说,一样是得让杨立升行动自由,里里外外才多少有个照应;再一样是,二门里面的人,都得撤出去,一到二更天,我得在二门上锁。” “这,”李鼎答道:“我说是去说,不知道管用不管用?” “只要你去说,一定管用。”四姨娘脸色凝重地说:“你得把肩膀硬起来。” 李鼎憬然有悟,以后的肩仔会很沉重;不管什么事都得挑起来。当下闭紧了嘴,点一点头,往外走去。 走到通大厨房的甬道,恰好遇见杨立升带着人挑食盒出来;他惊喜地说:“大爷回来了!老爷呢?” “还在抚台衙门。”李鼎急急问道:“你听见什么了没有?” “古古怪怪的话很多,一时也说不尽。”杨立升踌躇了一下说:“这会要蔡大老爷他们开饭;大爷先陪他们吃了饭再说。” “饭开在那里?” “分几处开。蔡大老爷、王副将那一桌,就开在大厅上。” “好!你去看,那几位师爷能来;都请他们来陪客。” “一个都没有。都给撵走了!” 李鼎想了一下问道:“有能出得去的人没有?” “只有一个采买零碎的老吴。刚才因为肉不够,到肉案子上去了;不知道回来了没有?” “回来了。”一个挑食盒的打杂,在一旁接口。 “那好!让他赶快到乌林达公馆里,把田师爷请来陪客。” “大爷,这是冠冕差使,”杨立升说:“不如跟蔡大爷说一声,另外派人;不又多了一个人可以出去了。” “啊,啊!说得不错。走!” 于是到了大厅上,杨立升在东面安排餐桌;李鼎便先向王副将招呼过了,然后跟蔡永清去打交道。 “蔡大哥,”他指着东面说道:“草草不恭,诸多委屈。这会我先求蔡大哥一件事,我想去请一位朋友来陪陪王将军跟蔡大哥,请蔡大哥跟守在门上的交代一声;或是给一副对牌。” “给一副对牌好了。” 于是叫人取了一副对牌来,一块交到门上;一块由李鼎交了给杨立升,立刻派人去请甜似蜜来为他支宾。 “蔡大哥,”李鼎指着西面说:“那幅字是前明一位藩王写的,有人说好,有人说不过如此,你是大方家,倒要请你鉴定一下。” 这自是一种示意避开王副将去密谈的借口;蔡永清答道:“方家之称不敢当;明朝的书家倒还知道几位。我来看看。” 到得西面,假意看一看悬在壁上的一方大横幅;接着便双双背着王副将,在椅子上坐了下来。李鼎开门见山地将四姨娘预备送的东西,跟所作的要求,都提了出来。 “好!”蔡永清点点头,“我来跟他说。” 李鼎大出意外,也大失所望。本以为何者可行,何者不可行,他会有个确实答复,不想是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话。 “蔡大哥,”李鼎便说:“有两样事,打你这儿不就可以作主?” “不!”蔡永清摇摇头,“跟他同办一件公事,得问问他。” 看他那种淡淡地不大起劲的神情,李鼎恍然大悟;王副将的是有了,他还落空在那里。这时想起四姨娘那个“慷他人之慨”的办法,倒大可使得。 “蔡大哥,你看那幅字,到底怎么样?” “还不坏!是蜀府后裔,大都通文墨。此人的字,我见过两幅。” “那么,值多少钱呢?” “这就难说了。货卖识家,不如说货卖爱家;爱上这幅字,或者拿去配对成套,有个名堂搞出去,自然就值钱了。” “照你估呢?” “那也要看交情。” 原来首县要多才多艺才干得下;其中有样本事就是要识古董,因为各县交代,如果前任亏,以古董字画及其他细软抵充,向来凭首县核算;估价自然可高可低,所以说“要看交情”。 “蔡大哥,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,家父的交代,将来免不了要请你帮忙;东西暂且封在那里了,我们想动手脚也不行。不过,权在蔡大哥手里,你不妨斟酌;反正册子上有多少,我们总认账就是。可是,估算的总数,要请蔡大哥口角春风。” 这话说得很暧昧,但也很清楚。如果蔡永清喜欢什么,暗中取走几件;李家可以承认,封存的册子上原无此物。但册刊各物的估价,须尽量提高;庶几抵补亏空的总数,不致减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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