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红楼梦断②茂陵秋 | 上页 下页
八八


  “大凤,”李果把话题拾回来:“你爱喝酒,自然知道酒的好处?”

  “一醉解千愁嘛!”

  “你愁什么?”

  大凤摇摇头,旋又笑道:“提这些干什么?喝酒不是该高兴吗?李师爷,我敬你。”

  这是有一段伤心史在内,她没有说下去,李果自也不便追问。

  “大爷是从那里来?”彩云问李绅:“以前没有见过。”

  “通州这么大,没有见过,不足为奇。”

  “我是说──”彩云突然顿住了。

  “怎么?”李绅追问着:“怎么不说下去?”

  “我是说,在这里没有见过大爷;自然是这些日子才来的。”

  “喔,你也常到这里来?”

  看看瞒不住了,彩云便说实话:“有人借这里请客;这里的大叔们,总来招呼我,陪大家坐坐。”她紧接着又说:“不过,别处我是不去的。”

  李绅明白了,她是表示她不是流莺;所谓“别处”是指酒肆客栈。

  “原来如此!”李绅握着她手问:“你家还有些什么人?”

  “公公、婆婆,都风瘫在床上。”

  “你丈夫呢?”

  “在监狱里。”

  彩云面现凄凉;却又警觉到是陪客取乐,因而强作欢颜。以致看来更觉可怜。

  李绅生具侠气,虽有自顾不暇之感,仍旧忍不住想管一管闲事;便即问道:“是怎么回事?你说给我听听。”

  一说就会满座不欢,彩云面有难色。这一次是李果注意到了,“怎么?”他问:“有甚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话。”

  “他丈夫在囹圄之中,我想问问,看能不能帮个什么忙。”

  彩云一听这话,自是求之不得,但碍着一个人,不免踌躇。这样想着,不由得抬头看了大凤一眼。

  大凤正以炯炯清眸,看着她嫂子,视线碰个正着,彼此一惊。不过大凤马上又看着彩云说:“嫂子,你尽管说好了!”

  于是彩云谈她丈夫,也少不得要谈大凤。原来她夫家姓赵,丈夫叫赵二虎,原籍宝坻,本以开烧锅为业,是个不小的买卖,只为得罪了当地势豪;赵二虎的父亲胆小,情愿收歇买卖,举家迁居通州。

  本意避祸,不想又惹了祸。原来大凤守的是“望门寡”;到了通州,有个浪荡子弟上门求亲。赵家父子商量,大凤这个寡实在可以不守;但要嫁就得好好嫁个安分有出息的。来求亲的浪荡子弟,配不上大凤,所以很婉转地拒绝了。

  这浪荡子弟,父亲是一名“仓书”。南漕北运,都在通州起岸存储;交接出纳,都归仓场总督衙门的书办经手;陈谷未完,新米又来,年复一年,账面上有数可稽,实际存粮却无法盘查,因而仓书彼此勾结,偷盗侵冒,无日无之,称之为“仓老鼠”。

  “仓老鼠”都极肥;数代世袭之家,起居可拟王侯。这个向赵家求亲的浪荡子弟,嫖赌吃着,无一不精;而且有个纨袴子弟的通病,凡是想要而不能到手的,都是好的。赵家越是不肯,他越爱慕大凤;跟在他左右的一班狐群狗党便出了个主意,假扮强盗上门,抢走了大凤。

  赵二虎当然要报官;不道知州是个抹煞良心的墨吏,早就受了贿托,问赵二虎被抢了什么?失单何在?赵二虎只答得一声:“财物没有被抢。”知州不等他再说第二句,就将状子摔了下来;说赵二虎诳报盗案,撵了出去。

  于是有人劝赵家父子,就算“抢亲”好了;事已如此,不如冤家结成亲家。若然大凤命好,嫁了过去,就能劝得“败子回头金不换”。赵二虎想想这话也不错;把一口气忍了下去,托原媒去提亲,不争聘礼,只要求着红裙、坐花轿、拜天地、见宗亲,照明媒正娶的规矩办。

  那知媒人三天没有回话,到了第四天──

  彩云讲到这里,只听嗷然一声,大凤已掩脸痛哭,踉踉跄跄地扑向匟床;显然地,是说到了她伤心之处了。

  除了小凤赶紧跟了过去以外,一座都莫知所措,“不谈了吧!”张五觉得大凤可怜,忍不住这样提议。

  “不!”李果很快地接口,“要把案子弄清楚了,才好帮他们的忙。”

  这话一出口,大凤的哭声顿时止住;不过双肩还在抽搐。这个样子所表示出来的意思是很明白的,她希望彩云讲下去,好救他哥哥出狱。

  于是彩云拾起中断的话头说:“到了第四天,人家把大凤送回来了;一辆车子到了门口,有人把她从车上推了下来,又扔下来一个小包裹,赶着车就走了。”

  “那小包裹,”李绅问道:“倒是包着些什么呀?”

  “包着五十两重的一锭官宝。”

  李绅还想问;大凤失身了没有呢?话到口边,觉得问得多余;便改口问说:“以后呢?”

  “以后就闯了大祸──”

  赵二虎怒不可遏,带着刀去找那浪荡子弟;有人便去报信,用意是劝他快逃。谁知对方悍然不顾,埋伏了人在那里;赵二虎一到,便围上来动手,同时通知地保。赵二虎跟沧州武术名家练过功夫,假装不敌,要夺门而逃;却出其不意地找到一个空隙,窜到冤家面前,一刀刺中要害,出了人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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