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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更使得李煦不解的是,“四公主的太监,怎么也牵涉在里面?”他问:“打狗看主人面,皇上何以连四公主的面子都不顾?”

  原来“四公主”在姊妹排行中本为第九,有五个姊姊早夭;在有封号的公主中,位居第四,所以称为四公主,封号是“温宪”。

  这位四公主正是皇帝的同母之妹;额驸叫舜安颜,嫁后不久,便即去世。这舜安颜是隆科多的胞侄,一向跟胤禩接近;而恂郡王与四公主同母,两人感情之密切,更不在话下。则皇帝之处罚四公主的太监,是不是表示舜安颜曾为恂郡王的失去皇位而抱不平?

  “大爷说得不错!”当李煦将他的想法说出来之后,额尔色这样答说:“大事一出,谣言纷纷;都是些皇上听了会生气的话,舜额驸难免抱不平。”

  “郎舅如此,弟兄自然更关心了,九贝子呢?”

  “九贝子是最不服皇上的一个。所以他的心腹何玉柱的态度也最坏,到处混说,毫无忌惮,皇上最痛恨的就是他。”额尔色又说:“皇上还有一道上谕:‘伊等俱系极恶,尽皆富饶,如不肯远去,即令自尽。护送人员报明所在地方官员,验看烧竣,仍将骨头送至发遣之处。’你看,厉害不厉害?”

  这些新闻听得李煦心惊肉跳。上谕中那句‘仍将骨头送至发遣之处’,更深深烙印在心头,不时会想起来;是何深仇切恨,连死了都还饶不过人家?皇帝处治异己的手段,也太狠了些。

  “大爷,”额尔色又说:“如今京里提心吊胆;尤其是跟九阿哥、八阿哥有过往来的,更要小心。照我看,等十四阿哥到京,只怕还有一场大风波。”

  对李煦来说,这话是兜头一盆冷水。照他的想法,恂郡王是皇帝的同母之弟,一方面念在同气连枝的份上;一方面要加以安抚,皇帝一定会重用恂郡王;而有李绅在他身边,恂郡王应该是一座靠山。现在照额尔色的话看,皇帝未见得肯安抚恂郡王;在恂郡王看皇帝如此对待胤禟,也未见得肯受安抚。那一来,自然要生大风波了。

  不生风波则已,若生风波,自然是恂郡王吃亏,这一点李煦是看得很清楚的。因此,五中焦灼,不觉形于颜色。

  “大爷也不必着急!”额尔色劝慰他说:“多加小心就是。最要紧的是,公事上不能出岔子:那笔蔘款,我劝大爷,无论如何拿它了结了吧!”

  “噢”李煦急忙答说:“你放心,你放心,已经有了。可惜这笔银子在京里,不然交了给你,由你就近缴藩库,在公事上岂不更漂亮?”

  “那倒也一样。只要缴清了,旁人要替大爷说话也容易些。”

  这一说,使得李煦想起一个人,“我跟你打听一件事,听说皇上身边有个和尚。法号叫‘文觉’,很替皇上出了些主意;皇上也信得他不得了。可有这话?”

  “有!”额尔色答说:“就在我出京的那一天,听人谈起,这文觉和尚要封‘国师’了。”

  于是李煦特地嘱托李果,此去京师,第一件大事就是走文觉的路子。文觉今非昔比,也许架子大了;请李果务必看在多年宾东交好的情份上,委屈求全。

  “是了!”李果慨然承诺:“只要于事有补,那怕要我给他屈膝,我也认了。”

  ▼第四章

  为了弥补岁暮天寒,犹须李果长途跋涉的歉疚;更为了表示郑重付托之意,李煦特地派二总管温世隆,护院张得海,打杂李才,侍候李果进京;加上他自己的书僮福山,一行五众,三辆车、三匹马,由陆路北上,第一站是无锡。

  打前站的是温世隆。由于李煦曾格外嘱咐:“快过年了,还要烦李师爷进京,实在过意不去。一路务必好好招呼!多花钱不要紧,只要李师爷舒服。”因此,一进了无锡南关,便挑了家外观堂皇整齐,字号叫作“招贤”的大客栈;恰好招贤为了扩充买卖,就东面空地新盖了一座院子,南北向两排平房,一共六间,北屋三间空着,正好定了下来。

  温世隆自道这个差使办得很漂亮,兴冲冲地迎出城来告知究竟。李果也很高兴;这天日暖无风,车马平顺,到了宿头,又有很好的住处,看来此行顺利,是个极好的兆头。

  那知一到了招贤后,只见掌柜的哈着腰疾趋相迎;满脸惶恐地陪笑道:“温二爷,实在对不住!我给李老爷另外找好屋子。”

  “什么!”温世隆一听便冒火,大声质问:“原来那三间屋呢?”

  “你老轻一点,你老轻一点!”掌柜的回头看了一下,低声说道:“让人占了──,”

  越是如此,温世隆越起反感,他在苏州,仗着织造是钦差衙门,向来打官腔打惯了的,便截断他的话说:“你做买卖懂规矩不懂?我定下的屋子,你凭什么让人给占了?”

  “世隆!”李果觉得他的态度过于强硬,便半劝半拦地说:“有话好好儿说。”

  “是这样,”掌柜的放轻了声音说:“京里下来的人,听说是乾清宫的侍卫。本人倒还好,手下可不好惹;伙计只说了一句‘有人定下了’,立刻就挨了一巴掌。你老看!”

  李果转身去看,恰好那个人也转过脸来,视线碰个正着;两人不由得都楞了一下,然后那人迎上来说道:“这不是苏州织造衙门的李师爷吗?”

  李果也想起来了,此人是一名护军佐领,曾几次到苏州公干,跟他见过两次;彷佛记得他的汉姓是杨;便问一声:“贵姓是杨?”

  “是啊!我叫杨三才。”

  “对了,对了!”李果有了完整的记忆,“前年我们还见过。”

  “都不是外人,就好办了。”掌柜很机警找到话中空隙,插进来说:“南屋还有一间,挺宽敞的;就请李老爷住吧!回头叙旧也方便。”

  李果要从杨三才口中打听京里的情形,便取出十两一锭银子,交代店家,预备炭炉:要一坛真正的惠泉水。另外备酒,备饭,务必精致。约好杨三才晚上喝酒。

  且饮且谈,谈到中途,杨三才突然问道:“有个胡凤翚,你总知道吧?”

  “听过这个名字。”李果答说:“记不起是干什么的。”

  “在你们江苏做过地方官——”

  “啊!”李果记起来了,抢着说道:“是,是!做过宜兴县官;那时张尚书张伯行当巡抚,三年‘大计’,胡凤翚的考绩不好才丢了纱帽的。”

  “不错。”杨三才又问:“你知道不知道他有一门贵亲?”

  “倒要请教。”

  “说出来,老兄你吓一跳!小舅子是年总督;联襟是当今皇上。”

  “这可真是椒房贵戚了。”李果又问:“这样说起来,他亦是以前雍亲王的门下?”

  “不错。就因为跟年家同在雍亲王门下才结的亲。”杨三才郑重其事地说:“我有个很确实的消息,胡凤翚正在活动苏州织造!”

  这一下才真的让李果吓一跳;恰如曹操煮酒论英雄,刘备受了惊一样,手足失措,将筷子都掉在地上了。

  捡起筷子,李果定定神说道:“其实以他这么硬的靠山,天下什么官不好做,偏偏就看中了苏州织造。”

  “做官,虽说靠山硬,也要讲资格。他是考绩不行才刷下来的;如今复起,至多亦不过州县,总不能还升官吧?”

  “当然不能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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