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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结果李鼎还是晚了三天;从那时──六月下旬来过一封信,再无信来;李老太太想念孙子,不断地在问,尽管李煦一再解释,在热河不如在京里,常有南来的便人,可以捎信。最快也得八月半才有第二封信。可是,过了中秋,李老太太从别墅回家,而李鼎依旧音信杳然;以致天天催问,问得李煦几乎词穷,竟有些怕见老母的面。

  如今可是振振有辞了:“看!我说嘛,小鼎跟在皇上身边,还会出岔子不成!这不是他的信来了!”

  “怎么说?快念给我听!”

  李煦无法照念,怕念得口滑,无意中漏出一句去,关系不浅。因为儿子已经得到家信,知道了家中出的变故,提起他妻子,语气中似乎哀伤有所保留;而对遗书中自道身子如何外强中干、虚弱难支却毫无保留地表达了他的强烈的疑惑,不知道鼎大奶奶何以有此说法?因为照他的了解,她的身子跟她自己所说的情形,大不相同。

  “小鼎是七月初五见的驾。”李煦只讲不念:“皇上特为召见,问到我,也问到娘。随后又准小鼎跟皇上一起出口行围;去了二十多天才回行宫。”

  “怪不得!原来哨鹿去了!”李老太太喜动颜色:“能巴结到这一步,小鼎有出息了!”

  “那也要看他的造化;更要看他肯不肯上进。娘,有这封信,你该放心了!歇着吧。”

  “也不能完全放心!”李老太太说:“该打发人去把小鼎妇媳接回来!这一趟去住的日子可真不少了!”

  又说到李煦揪心的事了。从将她老太太挪到别墅那天起,就说鼎大奶奶让曹家接到南京去了;又说来辞了两回行,都赶上她睡着,不敢惊动。这话已嫌牵强;及至一问再问,一催再催,支吾搪塞,一回难似一回,看看真要交代不过去了,李煦心想:索性等儿子回来了,将儿媳妇已不在人世的话揭穿了它。不过言之太骤,刺激特甚,应该一步一步逼近真相。

  打定了主意,随即答说:“昨天南京有人来,说她身子不爽,还得待些日子。反正小鼎也快回来了,路过南京,把他媳妇带了回来,倒也省事。”

  “身子怎么不爽?”

  “伤风咳嗽而已,没有甚么大不了的。”

  ***

  李鼎终于回苏州了。

  若无丧妻一事,他应可说是衣锦还乡;因为去时是一名尚无出身的监生,归来已换上了五品服饰,虽是捐纳,毕竟是官!而况旗人与汉人不同,不在乎甚么科第。此去能蒙皇帝单独召见,且能扈从出口,行围哨鹿,便已够“近臣”的资格;诚如他祖母所说:“巴结到这个地步,就有出息了。”应该是值得举家兴奋的一件事。

  但就因为妻子不明不白地,一夕之间,人天永隔,所以李鼎这一路来,白苹红蓼,触处生愁。只是一到家却不能不强打精神,装得很豁达似地按规矩行事,先到设在大厅东偏的“祖宗堂”磕了头,然后问“老爷在那里?”

  “在书房等着大爷呢!”杨立升说:“该换了官服再上去,让老爷看了也高兴。”说着,向旁边呶一呶嘴。

  于是有个俊俏小厮寿儿,捧着一个锦袱,笑嘻嘻地请个安说:“恭喜大爷!”

  说罢起身,将锦袱解开,里面是一套五品补服,蓝袍黑褂,用料之讲究,自不待言;那副绣白鹇的补子,精细非凡,更是罕见──织造的大少爷,这身补服怎能不出色?

  换好补服,寿儿把帽笼提了过来,揭开盖子,里面是簇新的一顶紫貂暖帽,上缀水晶顶戴;他右手托着帽里,左手拿一面有柄的西洋玻璃镜,说一声:“大爷升冠!”等李鼎将帽子接了过去,随即退后两步,微蹲着身,将镜子擎了起来,镜面斜着向上,好让李鼎自己照着,帽子戴正了没有?

  “这套衣服是谁教办的?”

  “大伙凑的分子,恭贺大爷。”杨立升答说。“喔!”李鼎吩咐:“你到账房里支两百银子,记我的账!”

  “是!”杨立升向外大声说道:“大爷有赏!”

  “谢大爷的赏。”在场的听差、小厮都请了安;然后簇拥着他,来到思补斋──李煦的书房。

  磕了头,也叫应了,李煦先不答话;端详了他这身补服,点点头说:“五品可以挂珠;回头跟你四姨娘说,有串奇楠香的朝珠,让她检出来给你。”

  “是!”李鼎又说:“儿子在京里买了一串翡翠的。”

  “翡翠的?花了多少钱?”

  “八百多两银子。”发现父亲神色不怡,李鼎赶紧又说:“给内行看过,足值一千二百两,算是捡了个便宜。”

  李煦不语,过了一会才说:“如今不比从前了!那还这么能敞开来花?”

  “是!”李鼎答应着,声音之中,显得有些委屈。

  李煦有点懊悔,儿子远道归来,不该刚见面就搞得不痛快,所以放缓了脸色与声音问道:“皇上带你哨鹿去了?”

  “是皇上亲口交代的,让儿子跟着‘三阿哥’的队伍走。八月初六出口,月底才回来。”

  “皇上精神怎么样?”

  “精神还好;身子可是大不如前了。”

  “喔!”李煦异常关切地:“你是从那里看出来的呢?”

  “是听梁九功说的。往年行围,皇上一早出行帐,总得到未时才回驾,今年出得迟,回得早了。”

  提到梁九功,李煦有许多话要问;因为他这几年,对这个在皇帝面前最能说得上话的首领太监,很下了些功夫;有所图谋,都是走这条路子,“你把我的话都说到了?”他问。

  “到热河的第二天,就把爹交代的话,都告诉他了。”

  “他怎么说?”

  “他说,这件事急不得,要等机会。”

  “总还有别的话吧?”李煦催问着:“你细说给我听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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