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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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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中午,凡是李家亲戚、世交、僚友,都已接到报丧条;吊客越来越多,大厨房开流水席忙不过来了。 临时找了两家大馆子供应,闹哄哄地直到起更时分,吊客方始散去。李煦是早就倦不可支了,但仍不能不强打精神,细问丧事,不然不能放心。 综办丧事的是李煦的另一个总管钱仲璇;此人能言善道,八面玲珑,李煦凡有对外接头之事,都归他管。七年前李煦的发妻韩夫人病殁,就是他办的丧事,所以这一次仍由他一手经纪。 “看了一副板,是沙枋独幅,讨价三千银子,还到两千五,还不肯松口──” “依他的价儿就是。一棺附身,最后一件事了,不能让大奶奶,有一点委屈。” “不过有人议论,老爷似乎不能不顾。” “议论甚么?”李煦瞪着眼问。 “沙枋还则罢了,难得的是独幅。”钱仲璇说:“强过老太太的寿材,于道理上是欠缺了一儿点。” 别样闲言闲语都可不理;议论到这一点,李煦不能不顾,脱口问道:“那么,你说该怎么办呢?” “只有借老太太的寿材,让大奶奶先用;把那副板定下来,另挑日子来合。” “这行吗?” “如何不行?”有个李煦最赏识的“蔑片”田子密,外号“甜似蜜”的接口:“江南的风俗,‘借寿添寿’,寿材原作兴出借的。少夫人既不永年,余寿必多;添在老太太的身上,是件再好不过的好事。” 听这一说,李煦始释然:“好,好!”他连连点头:“借寿添寿,准定借老太太的寿材。” “若是这样子,事情就更顺手了。”钱仲璇说:“大殓要挑单日,明天不入殓,后天不行,就得大后天;用那副独幅合材,一天的工夫不够。天气太热,法身不便;如今是可以在明天挑时辰了。” “那就挑吧!阴阳生呢?” “阴阳生算过了,明天只有两个时辰:一个是下午申时,一个是今天半夜里的丑时。要请老爷的示。” “你们看呢?” “不如半夜丑时,天气凉爽,办事麻利。” “照立升看,也是丑时好!”杨立升接着“田似蜜”的话说。 午夜过后的丑时大殓,是太局促了些;但想到缢死的形相可怕,天气又热,真不如早早入棺为安!所以李煦也同意了。 这就无法细细议及其他;因为离大殓时刻只有两个多时辰,而寿材犹寄存在葑门延寿庵,必得即刻去起了来,此外还要传齐各类执事,通知家下人等谁该送殓,谁该避煞,种种琐屑,都得费工夫才办得周全,没有说话的空闲了。 话虽如此,商量了两件事,李煦早就交代过丧礼务必风光,花钱不必顾虑。而有两样东西,就有钱也不是叱嗟可办的:一是大殓之时,披麻带孝的儿女:二是鼎大奶奶尚无封典,神主牌上光秃秃地没有衔头,不够体面。 “没有封典不要紧!”甜似蜜说:“花个一两吊银子让世兄捐个职衔就是。” “我也这么想。”钱仲璇说:“只是远水不救近火,等‘部照’发下来,不知是那年那月了?” “这怕甚么,藩库‘上兑’,有了‘实收’,就算捐了官了,很可以大大方方地写在神主上。” “是极!是极!”李煦连连点头:“子翁,你看捐个甚么样的官?” “太低不好看,总得五品;六品称‘郎’,五品称‘大夫’;‘奉政大夫’貤封妻室是宜人,也很风光了。依我看,世兄不如捐个知州,也算有个外官的资格在这里;将来在皇上身边历练两年,放出来当直隶州,一过班就是‘四品黄堂’了。” “是极!是极!”李煦又是连连点头,转脸向钱仲璇说:“明天拿我的片子去看江大人;把大爷的履历也带了去,说我拜托江大人交代下去,让经历司算好了来兑银子,提前报一报,好教‘部照’早点儿下来。” “是!”钱仲璇说:“可不能再伺候老爷了。大奶奶灵前没有人,不如拣个小丫头,认为义女,也是一法。请老爷斟酌。”说完,匆匆退了出去,忙着派人到延寿庵去起寿材。 李煦心里在想,钱仲璇这个主意很可以使得,不过不必找小丫头;现成有个琳珠在那里。一大早带回来问话之后,自己曾许了她的,自今以往,一定另眼相看,只不可再说“梦见老爷来看大奶奶的话”。如今拿她作义孙女,既抬举了她的身分;也让儿媳在九泉之下能听人喊她一声:“娘!”岂非两全其美之事。 当然,这在琳珠是求之不得的事;即时给李煦与姨娘们磕了头,改了称呼。但还不能给老太太去磕头──鼎大奶奶的死讯,不但在老太太面前瞒得铁桶似地;而且托词屋子漏得太厉害,得要大修,将老太太移往别墅去了。琳珠如果现在去磕头,问起来是怎么回事?岂不把西洋镜都揭穿了? “难得琳珠孝顺大奶奶,自己愿意替大奶奶披麻戴孝!她就算是大奶奶的女儿了,也替我跟几位姨娘都磕了头了!从此刻起,”李煦郑重其事地吩咐杨立升与吴嬷嬷:“你们切切实实传话下去:管她叫琳小姐好了!” “那就不能再住下房了!”吴嬷嬷接着说:“得按曾孙小姐的规矩替她铺房间。可还是住晚晴轩?” “先在晚晴轩守灵;等大爷回来了,把她挪到四姨太那儿。” “是!”吴嬷嬷抬眼遥望着:“鼎大爷只怕已经从热河动身!回苏州来了。” *** 重阳前一天,李煦才接到李鼎从热河所发的一封家信,亦喜亦忧,心里乱糟糟地不辨是何滋味?他所想到要做的,只有一件事。得赶紧去告知九十三岁的老母。 四月十八,李家专门上京送奏折的家人曹三回苏州,才知道太监魏珠传旨,命李鼎送丹桂二十盆至热河行宫,限六月中要到。这叫做“钦限”,一天都耽误不得,李煦是走惯了这条路的,由苏州坐船,沿运河北上到通州,总得二十天;然后起旱进京,出口到热河行宫,总得十天。天时入暑,赶路都在一早一晚;而且河水也浅,得宽订程限。李煦给儿子四十天的工夫;端午节起身,限六月十五非到热河不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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