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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二


  “谢谢、谢谢、谢谢!”毛子佩满面含笑地问:“金先生,那么,你看《海报》的报名要不要改?”

  “改有改的好处,不改有不改的好处。”金雄白答说:“我是希望你改的;因为划清界限,你就不必替《海报》负任何责任了。”

  “是,是!”毛子佩想了一下说:“海报‘弹硬’得很;写稿子的朋友,真可以称得起‘钢铁阵容’,我就改名《铁报》吧!”

  “随你。”金雄白说:“我来料理一下,请你三天以后来接收。”

  毛子佩欣然称谢而去;金雄白送走了这个客人,接着又会见一个不速之客:陈彬龢。

  关起门来密谈;陈彬龢开口就说:“戴雨农一回上海,恐怕第一个要捉的就是我。今天我是来向你辞行的;从此恐怕有一段相当的时间,无法见面。”

  “喔,你预备到那里去?”

  “我有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。”陈彬龢换了一副神色,“辞你是假;邀你同行是真。雄白兄,我劝你跟我一起走;你的安全我完全负责。”

  “到底是个甚么地方呢?”

  “说出来就不值钱了。”陈彬龢说:“我们相交至今,你总信得过我吧!”

  “当然。我也知道你完全是好意;不过,我想留在上海也没有甚么不安全。你知道的,我替重庆多少出过力;蒋伯老会替我说话。”

  “政治只有成败与利害,你居然谈起是非功过来了。雄白兄,你不要执迷不悟!”陈彬龢又说:“我不相信你的智慧,会不及邵式军吧?”

  邵式军的情形,金雄白很清楚;在日军刚刚宣布投降时,他每天晚上都出现在周佛海家,为的是探听消息。

  他是靠他祖父江海关道邵小村的余荫,与日本黑龙会及专卖军火的大仓组勾结成一种特殊关系,并且找到日本皇室为后台,独霸东南的“统税”,始终如一,成了沦陷区唯一的不例翁;但日本一垮,冰山即倒,以他任事之久,搜括之多,接收人员是一定放不过他的。所以总希望能先找到一条路子,保全身家;否则,亦可及时逃避,所以每天在周家苦苦守候,颇有惶惶不可终日之势。

  这样不过两三天,他跟周佛海说,他的处境已非常危险,要求周佛海为他设法。周佛海便关照他到“税警总团”去避难;托熊剑东保护。

  “他不是住在‘税警总团’吗?”陈彬龢问:“你知道他在那里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?”

  “我听说他除了大批行李以外,还带了两个厨子;还是照常享受。”

  “就为了这一点,熊剑东对他已提出警告,在军队里还要吃大菜、讲享受,引起士兵不满,他不能负责。‘东山老虎吃人;西山老虎也要吃人’,邵式军很见机;快要脱离税警总团了。”

  “那么,”金雄白问:“他到甚么地方去呢?回家?”

  “能回家,就不必离家了。他在接头一个地方,人家也很欢迎他;大概也就在这两三天,远走高飞。雄白兄,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。”

  金雄白有些觉察到了,邵式军很可能就是跟着陈彬龢去一个“非常安全的地方”。这个地方在那里?

  这样想着,便打算对陈彬龢番忠告;转念又想:如果他反问一句:“我不到那里去,留在上海,你能保证我的安全吗?”又何词以对?既然是“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”;又何必“养媳妇做媒”,徒惹讪笑!

  陈彬龢看他不答,当然也不必再事逗留;站起来时双泪交流,却很快地拭去了。金雄白亦觉惨然;本想送他出门,怕生离的那顷刻,有死别的感觉,忍不住堕泪,让人发现,其情难堪,因此只送出办公室为止。但从窗口鸟瞰,只见陈彬龢未坐汽车,跨上一辆三轮车,往北而去,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,无影无踪了。

  【第三部 第十五章 曲终人散】

  周佛海从南京回来,气色非常之坏;而且步履蹒跚,声息微弱,一坐下来,便抓住自己散乱的头发,痛苦地说:“我心里难过极了!跟公博几十年的交情,到今天会酿成这样的误会。”

  金雄白懂他的话,误会是由一个叫做周镐的人惹出来的——此人在南京搞得天翻地覆,是件不可思议的事;便倒了一杯白兰地给他,安慰着说:“请沉着!慢慢儿谈。”

  周佛海喝口酒,静静地休息了一会,叹口气说:“也不能怪公博;都怪我。事先没有联络是确实,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?稍一瞻顾,事态几乎不可收拾;日本已经投降了,还要请他们来平乱,真是把脸都丢尽了!这周镐真恨不得寝其妻、食其肉。”接着,周佛海便从他到南京,出席汪政权的结束会议谈起。

  此会在八月十六日下午,召开于南京颐和路新“主席官邸”,汪政权在京“部长”以上人员,全体出席。

  陈公博报告,日本政府已宣布接受波兹坦宣言,无条件投降;日本在华陆军,原打算继续作战,但终于化险为夷,谷正之“大使”及“派遣军”两参谋副长,陆军的今井少将,海军的少川少将已正式通知,奉行日本政府的命令。和平愿望,既已实现,“政府”自应解散;各机关应该照常办公,负责结束,静候接收。接着宣读了“解散宣言”,主要的是告诫各地的“和平军”以统一为重,不得拥兵反抗。在辞句上作了若干修正,很快地通过了。

  但汪政权虽已结束,真正的中央政府尚未还都;在这青黄不接之际,需要有一个临时的过渡组织,因此,第二个议案是,设立“南京临时政务委员会”,将原来的“军事委员会”改为“治安委员会”,任务只有两个,一是维持治安,二是办理结束。出席人员相顾无言,自然就是无异议通过了。

  正当曲终人散之际,新街口的“中央储备银行”,忽然来了一批人,地痞不像地痞,流氓不像流氓,大多带着短枪,枪柄上还飘着红丝穗,彷佛唯恐他人不知道身怀武器似地。为头的一个中年汉子;穿一套黑哔叽的中山装,腰间鼓起,想来也佩着手鎗。一进门先问经理在那里?

  等经理一出来,那人先递一张特大号的名片,正中大号正楷印着他的名字,姓周名镐;上端一行衔头:“京沪行动总队总指挥。”

  “喔,周总指挥!”那经理毕恭毕敬一鞠躬,“有何指教,请到里面谈。请,请!”

  “我是奉命来接收的;指定你们这里做总指挥部。”周镐回身看了一下,又说:“你先派人把标语在大门上挂起来。”

  标语是一片红布;另外带着六张对开的道林纸;每张纸上一个浓墨大字,联缀成文便是:“蒋委员长万岁。”

  “是,是!”经理很高兴地说:“马上挂,马上挂。”

  这张标语一挂出去,立刻吸引了无数行人,瞻望赞叹,欢喜无量;同时再一次引发了爆竹的响声,此起彼落,热闹极了。

  爆竹之声,周镐贴出了“安民布告”,但又宣布:各银行一律暂停提款,静候财政部命令办理。当然,金库已为他所接收;银行的警卫亦被缴了械。接着,他打电话给“警察总监”李讴一,表明身分,要求协助。李讴一自是喏喏连声;不过,马上就报告了陈公博。

  陈公博大为诧异。周镐仆人,他是知道的,先由周佛海介绍到“军委会”来当科长;以后亦是周佛海的推荐,发表他为“无锡行政专员”,不过他也是“地下工作人员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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