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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六


  此外还有三个“警卫师”,第一师留守南京;二三两师,亦是分防各处,待遇微薄,开小差的很多。陈公博经过多次“参谋会议”以后,决定暂时北以陇海路为限;南以钱塘江为限,在这个区域内部署防共的军事措施。首先将江苏、浙江、苏北诸地区的“地方长官”一律换作军人,江苏是任援道,浙江是项致庄,苏北是孙良诚。

  就在命令发表的那天,陈公博在南京召集了一个“高级将领会议”,陈公博在报告了当前的国内外形势以后,慷慨陈词:“日本不和中共妥协,我们也剿共;日本和中共妥协,我们也剿共。我是不惜因为剿共问题和日本翻脸的!”

  接着,陈公博提出了部署的计划:第一、孙良诚在河南的部队,带致苏北;第二、项致庄在苏北所训练的三个师,调浙江,因为浙江只有“第一方面军”所派的一个师;第三、集中“第一方面军”防守京沪线;第四、上海由周佛海的“税警团”和“保安队”负责;第五、将三个“警卫师”集中南京,由陈公博亲自指挥,清剿茅山的共军和土匪,打破中共的“三山一湖”计划,同时防备共军渡江。

  在汪政府中人看,小矶内阁出现,阻遏了少壮军人左倾现象,是件可喜的事;但特派参谋次长柴山到南京,带来东京直接向重庆谋和的五条件,则不免有秋扇捐弃的悲哀。陈公博的下意识中也有这样的情绪;但为理智所掩遮了。因此,当讨论继承“国府主席”人选时,虽然他被认作“责无旁贷”,但却一直说是“佛海比我适当”。因为他有个想法,如果东京跟重庆谈判成功,南京的“国民政府”不如自己先解散;果真到了有此需要的这一天,论公,以非“主席”的地位作此提议,比以“主席”的身分作此宣布在措词上比较可以畅所欲言,易于邀得同情;谈私,不是“主席”对解散的悲哀,可能会轻得多。

  这种微妙曲折而复杂的心情,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;因此,终于一致压力,于汪精卫下葬梅花山的前三天,三十三年十一月二十日,就任“国府主席”,而且只是“代理”;跟汪精卫初期“代理”的意义一样,表示等待真正的国民政府主席还都,国家复归统一。

  因此,他在接事当天就发了一个声明说:“南京国民政府自还都以来,自始即无与重庆为敌之心。”

  ***

  一切的发展,都指向一个再麻木不仁的人也能觉察到的趋势:快天亮了!

  天亮了另是一番局面,对于守着漫漫长夜的人,自然大感鼓舞:但在黑暗中活跃过的人,却大起恐慌。有些人早就在寻庇护之路了;而有些人自觉无路可走,不如听天由命,因此发展此一种世纪末的颓废的倾向。加以物价暴涨、币值暴跌,一日数变;因而普遍流行着一个观念:钱,越早用出去越便宜。这样,原本纸醉金迷的上海,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极高度畸形繁荣;但不仅“朱门酒肉臭,路有冻死骨”,就是在朱门之中,亦有禁不住这畸形繁荣的冲击,终于倒了下去的——赫赫有名的“耿秘书”就是如此。

  耿绩之看不清那种畸形繁荣,只是一种人心虚脱而造成的幻象,更不明白“绚烂之后归于平淡”的道理,只觉得“素富贵行乎富贵”,要不改常度才够味道。所以虽已外强中干,仍然照畸形繁荣的水准,在劳尔东路一号设立了一个私人俱乐部,酒食肴馔,无一不精;服务供应,无所不有,而只要是他的朋友,能够踏得进去,一切免费。

  最大的一个漏洞是,他做包赔不赚的头家。每晚有四五桌麻将,以黄金计算,八圈的输赢,最少也得两根条子;多则没有限制,有人四圈不开和,输了六百两金子。

  赌局终了,账房照筹码记账,赢家第二天上午取现;输家如果不见人面,由他代赔。于是,耿家在松江的附郭良田;在上海的整条弄堂,就这样逐次出手了。

  到汪政府收回租界,法租界改为上海市第八区。陈公博很想利用他在旧法租界的关系,派他当区长,结果只当了一名处长,因为有人中伤,说他原就抽头聚赌,一当区长就更方便了。

  这对耿绩之的打击很大,因为当时有一副谐联,为人传诵:“陈公博兼选特简荐委,五官俱备;汪精卫有苏浙皖鄂粤,一省不全。”所谓五官指五官等,陈公博的“立法院长”的选任;“军委会政治部长”是特任;“上海市长”为简任;而“区长”则在荐委之间。读了这副对联,接下来往往批评陈公博,不该再兼“第八区区长”,忒嫌揽权。如果有人为陈公博辩护,说法租界情况复杂,没有人拿得下来;熟于法租界一切的人就会反驳:从前历任上海市长,都靠耿绩之跟法租界打交道;莫非如今法租界收回来了,耿绩之对法租界的复杂情况,反而吃不开,拿不下?决无此事!为甚么不叫耿绩之当区长?

  话说到此,无辞以对;那就只有一个结论;耿绩之不是在法租界吃不开;是在陈公博、周佛海面前吃不开。这一来,最直接的影响是,耿绩之在经济调度上,大感困难:新债借不动,旧债又来逼,双重夹攻,很难招架了。

  于是耿绩之不能不另外“动脑筋”。这当然动做生意的脑筋;而以他的个性,生意不做则已,做就要做大生意。便有他的一个帮闲朋友替他出了个主意。

  此人叫白乾靖,有两个外号都是由他的名字上谐音而来的。他能言善道,足智多谋,但奇懒无比,坐而言不肯起而行,因此为人唤做“不前进”。

  还有个外号就更不高明了,做事拖泥带水不干脆;银钱出入,更是不清不楚,所以又叫“不干净”。他跟耿绩之说:“民以食为天,当今凡与民生有关的,都是大生意;‘私盐越禁越好卖’,所以凡是统制的东西,最容易赚钱。耿先生,你跟‘三老’都是老朋友;找袁复老在‘米粮统制’上动个脑筋,比甚么都好!”

  耿绩之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,决定去找“袁复老”——小报上称之为“上海三老”之一的袁复登。

  ▼第五章 春申三老

  (闻兰亭、袁复登、林康侯的故事。)

  上海的闻人,最有名的自是数“三大亨”;商界则公认“阿德哥”虞洽卿为继朱葆山以后的领袖;其次是“多子大王”王晓籁。这些人走的走,死的死;而上海社会不能没有闻人,犹如内地不能没有绅士一样。于是“三老”应运而生。

  这“三老”的事业不大;家境不裕,但多年来以热心正直,赢得亲友及同业的尊敬。此时自然而然地扩大了影响,因友结友,辗转邀请,先是社团都要他挂个名义;继而公司银行请他当名义上的董事长,至于排解纠纷、发起公益,以及喜事证婚、丧事点主,不仅无日无之,而且日必数起。有人说笑话:“当袁复登的汽车司机,是要出顶费的。”因为每处饭局,司机都可以领饭钱;三老的司机,饭钱格外从丰。一天十来个饭局,收入着实可观。

  三老之首叫闻兰亭,他是常州人;早年从家乡到上海来学生意,进的是纱布这一行。到民国初年,已经崭露头角。民国十年前后上海盛行交易所,各式各样的名堂,如雨后春笋,成长极快;其中以“阿德哥”主持的“华商证券物品交易所”为最具规模;闻兰亭就是那里的常务理事。同时,他自己主持一家“华商纱布交易所”——交易所的投机风气很盛;那时革命事业,正值低潮,为了筹措经费,陈果夫、孙鹤皋都在证券物品交易所领照当过经纪人;为革命而从商,所得自虞洽卿帮助很大,而闻兰亭间接也是有贡献的。

  第二老便是袁复登,他是宁波一所教会学校的学生;毕业时恰好上海圣约翰大学开办,顺理成章地升了学,成为圣约翰的第一届毕业生。

  袁复登生得一貌堂堂,性情谦和厚道,所以人缘极好;加以一口纯正的英语,在当时商场中,无人可及,因此,他不但所创办的宁绍轮船公司,宁绍保险公司,牌子极其响亮;而且商而优则仕,先后被选任为公共租界的华董,以及作为上海租界中民意机关的纳税华人会的理事。一生乐育英才;“学生子”很多,遍布于各行各业,在三老中的交游最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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