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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彭兆章明白,这是金雄白交代清楚。原来因为他将支票套在信封里,不便抽出来看;如今既有此表示,他当然也要看个明白,以免出了岔子,无从分辨。

  “金先生送得蛮多了。”彭兆章说:“不过支票最好划线。”一面说,一面从上衣口袋中去抽自来水笔。

  “不画线的好。画了线要经过交换,后天才能用钱。现在的市价,早晚不同,钞票到了后天又打一个折扣。”

  “金先生替人想得真周到;不过,还是经过交换的好。金先生固然决不会疑心我;我自己要占住地步,支票送银行交换,来龙去脉,清清楚楚。如果他真的急于要用钱;我想请金先生关照行员一声,其它的‘良民证’,付现就是。”

  “也不必‘良民证’,他那个‘梅花癞痢’,就是身分证明。”金雄白笑着说了这一段;又正一正脸色说道:“兆章兄一丝不苟,我很佩服。”

  “好说,好说!”

  金雄白举一举杯,“我敬你。”

  “不敢,不敢!”彭兆章说:“照金先生这么说,小黄开码头,确是越快越好。此人白天不知在那里;晚了也难找,不如我此刻就去一趟。”

  “不,不!吃了饭去。”

  “谢谢!”彭兆章说:“万一真的一步之差,金先生的一番好意落空,我亦不安。还是此刻就走的好。”

  金雄白心想话是不错,不过他枵腹而去,亦觉歉然,便取了四瓶好酒:问西餐厨子,正好做了一个栗子奶油蛋糕,便用盒子装了,一起让他带回去。

  第二天到了银行,金雄白首先想起自己所开的那张支票;将管柜台的襄理找了来,照彭兆章所说的办法,作了交代。一时好奇心起,复又关照:“如果那个姓黄的亲自来领款,你想法子拖他几分钟,同时立刻来告诉我。”

  他的意思是想看一看这“梅花癞痢”是何模样?结果是失望了。始终未见有人来兑这张支票。不过并未绝望;因为下午轧支票,竟不见此起来交换,可能下一天仍会亲来取款。

  谁知下一天,再下一天,始终没有看到这张支票进帐。这一来,金雄白大为困惑;百思不得其解之余,唯有再找彭兆章。

  “有这样的事!”彭兆章亦很诧异,“那天晚上,我找了三个钟头把他找到,说了金先生的意思;把支票也交了给他。小黄千恩万谢,说一定照金先生的意思,预先由屯溪转内地。至于支票兑现的问题,他说不必那么急,还是送银行去交换。”

  “一直没有。现在这种通货恶性膨胀的时候,支票会到期不来交换的,绝无仅有。”金雄白问:“会不会他又输掉了?”“不会!我还特地劝他:‘人到法场,钱到赌场’,你把这笔盘缠输掉,可能性命都输在里头。他说,他也早就想开码头了,无非缺少东风;东风一到,扯蓬就走。要赌也不争在这一时。”彭兆章紧接着又说:“何况就算把支票输给了人家;人家又为甚么不来交换。”

  “啊!一言破的。”金雄白颇为不安,“恐怕出毛病了。兆章兄,请你去打听一下看,到底是怎么回事?明天下午五点钟,我在银行里等你。”

  到了约定的时间,竟未有彭兆章的音信,人面不见,电话亦没有。金雄白越觉事有蹊跷,一直等到七点钟,有个不能不赴的宴会,才惘惘离去;关照司阍,彭兆章一来,立刻用电话通知。快散席时,来了电话,是彭兆章打来的;“金先生,”他说:“我现在在你银行里;想马上跟你见面。”

  一听这话,金雄白知道不幸言中了,小黄真的出了毛病;忍不住要问个明白,却不便直道姓氏,得用句隐语。

  “兆章兄,”他问:“天地玄怎么样?”

  电话中沉默了一下才有声音:“金先生,你早就知道了。”

  这便是证实了金雄白的忧虑;他毫不迟疑地说:“我马上回来,请你等我。”又在电话中关照司阍,开会客室延宾。

  * * *

  “人是宪兵队抓的。没有错;关在那里,打听不出来。”

  “是那个宪兵队抓的。”

  “贝当路宪兵队。”

  “甚么时候抓走的?”

  “前天一大早;天还没有亮透,是从被窝里抓走的。”彭兆章苦痛地说:“这件事要怪我。”

  “怎么呢?”

  原来小黄在彭兆章未去访他以前,大概也知道有避风头的必要,所以已定了船票,预备回原籍南通暂住;行期就在被捕的前一天。只为支票画了线,须利用他人的账户代收;因而未能成行,不知旦夕之间,祸岂不测。如果彭兆章听金雄白的劝告,不将支票画线;小黄当天便可兑取现款,先回南通,再图高飞,又何致于清晨被捕?推原论始,是为彭兆章所误;因而自怨自责。

  金雄白听得很仔细;到得听完,立即发生一个疑问:“支票呢?为甚么不来交换?兆章兄,你知道不知道他是托谁去代收的?”

  “对了!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。”彭兆章说:“我托人去问他的姘头。”说着,便要离去。

  “请稍安勿躁!”金雄白摆摆手,示意他坐下。“我先打一个电话问问看。”

  电话是打给唐世昌,他知道小黄这个人,但并不相熟。问金雄白何事打听小黄?

  金雄白自然不肯讲实话,只说:“我需要了解这个人的生平及最近的行踪。你能不能帮忙?”

  “好办!”唐世昌说:“我找一个跟小黄熟的人来看你;有甚么事你尽管叫他做。”

  “谢谢!这位朋友姓甚么?”

  “现在还不知道,要去问。”

  “那么,大概甚么时候可以有回音?”

  “明天一早。”唐世昌问说:“到那里去看你?”

  “到我银行好了。”

  “好!九点钟一开门,他就会来。”

  挂断电话,金雄白与彭兆章相约;请他明天早来,参预这件事。

  【第二部 第十五章 侠林恩怨】

  唐世昌言而有信;第二天一早,金雄白的银行刚把铁门拉开,便有人来求见。于是彭兆章退入别室;由金雄白单独接见来客。

  来客穿一身玄色哔叽夹袄裤;上衣大小四个口袋;胸前横过一段极粗的金表炼;袖口卷起一大截,露出雪白的杭纺袖头。是标准的“白相人”打扮。

  “金先生,我叫虞亚德。我‘爷叔’唐世昌,叫我来看金先生,说有梅花癞痢小黄的事要问我。”

  “是的,是的!请坐。”金雄白将一听刚开罐的茄力克,揭开盖子,送到客人面前。

  “谢谢,我有。”虞亚德从口袋中取出皮烟夹,抽出了一支“亨白”,点燃了往沙发上一靠,大口喷烟,那神态倒像跟金雄白是很熟的朋友。

  “亚德兄,你跟小黄是老朋友?”

  “靠十年的交情;很熟。”

  “你不知道他被捕了?”

  “啊?”虞亚德将身子往前一倾,不胜讶异地:“为啥?”

  “正就是要研究‘为啥’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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