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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五


  【第二部 第十四章 另开新局】

  大约一星期以后,蒋伯诚交来了来自重庆的指示:希望周佛海兼任“上海市长”。平时周佛海已回南京,所以金雄白亲自赶到南京,将这个指示当面转交。

  周佛海正在病中,接到这个电报沉吟了好一会,突然转为兴奋,“既然非干不可,那就索性好好干它一番。”他说:

  “不过,没有帮手,心余力绌,也是枉然。”

  “你也不要太激动。”金雄白劝他,“一切等病好了再来筹划。”

  周佛海彷佛没有听见他的话,只喃喃自语:“警察、经济两局非换不可,还有秘书长——”

  金雄白又忍不住要插嘴了,“秘书长,”他诧异地,“不是你的儿女亲家?正好驾轻就熟,何必更张?”

  “吴颂皋吗?”周佛海迟疑了一会说:“他的为人,你所知不多而已。”

  金雄白心想,必是吴颂皋有甚么劣迹,为他深恶痛绝,以致连至亲的情分都不顾了。只不知是何劣迹?正在思索时,周佛海突然开口。

  “雄白,”他兴奋地说:“上海情形你比较熟悉,还是由你来接替颂皋吧!”

  “我,”金雄白一楞,然后脱口说道:“我怎么能担任这样一个重要职位?”

  于是,周佛海的兴奋,迅即化为愤怒,“你们都希望我来干、劝我、逼我;自己又置身事外!”他几乎是在喊叫:“莫非就是我一个人,注定了要跳火坑的!”

  由于声音太大,像在吵架;以致惊动了杨淑慧,奔上楼来,问明经过,便劝她丈夫说:“金先生不是不肯帮你忙的人;他总有他的道理,大家慢慢谈。”

  “正是这话。”金雄白说:“我不能担任这个职务,有两个原因:第一,我没有做官的经验,公事不熟,做幕僚长已很不相宜。何况,你想要把上海好好整顿一下,而我在上海,遍地亲故,凡有请托,答应了对不起你;不答应伤了亲戚朋友的感情,公私两难;其次,日本人蛮不讲理,眼睛长在额角上。以我的性情,要不了三天就会发生冲突,那不是替你惹麻烦?你想,在东北那件事,你伤了多少脑筋?”

  最后这一点,打动了周佛海;正在沉吟时,“十兄弟”之一的“南京市长”周学昌来看周佛海。得知其事,居然自告奋勇。

  “我辞掉‘南京市长’,去当你的‘秘书长’,你看如何?”

  “南京的地位很重要,放弃可惜。”

  “我们想到一个人。”金雄白很有信心地说:“找君强来最合适。”

  罗君强已经外调“安徽省长”;如果来当上海市的“秘书长”,自是屈就。但以他与周佛海的关系,以及他自己本有在上海大干一番的念头,却是乐于屈就的。

  果然,电报一到蚌埠;罗君强辞“安徽省长”的呈文,在第二天就专差送到南京了。

  到得走马上任的那天,周佛海在旧法租界的迈尔西爱路,有名的所谓“十三层楼”,举行茶会,招待各界,宣布亲自兼任“警察局长”,暗示将对贪污不法的“警察”,展开雷厉风行的整顿。

  接下来是介绍他的僚属,“秘书长”罗君强站起来讲话:“我辞掉‘安徽省长’来当‘上海市政府秘书长’,目的是来做一条恶狗!”他一开口就这样说。

  这真是语惊四座,客人相顾错愕,也有些皱起眉头的,但罗君强丝毫不以为意,仍旧大放厥辞。

  “以后,只要奉到周市长的命令,我要同恶狗一样,专咬恶人。”接下来便大骂“警察”贪污扰民。

  果然,没有几天,罗君强便抓了两名“警察”,枪毙示众。这两名“警察”其实并非特别可恶;那时的升斗小民,有一样很风行的职业,名为“跑单帮”,说穿了无非贩卖为业;“吃饭家伙”是几支用粗线编成的“纲线袋”,看那里日用品便宜,便用“纲线代”去购运到缺货之处脱手。大致由上海将“五洋”——洋火、洋肥皂之类运到内地;由内地将土产运到上海挤火车、过关卡,常受日伪宪警的欺凌,可说是一项需要“忍辱负重”的职业。

  各地“警察”便专以剥削勒索“单帮”客为生财之道,而以上海为尤甚。自从罗君强用杀鸡骇猴的手法,杀了两个“警察”后;此风居然大敛,因而罗群强博得了一个“罗青天”的外号。

  * * *

  由于周佛海的作风,确实强硬,连日本人亦不卖帐;日人犯法,一样“公事公办”,因而无形中又多了许多敌人。不过,暗地里遇事化解,帮他忙的人也不少;金雄白自是其中之一。

  有一天有个名叫彭兆章的人,到“南京兴业银行”上海分行去看金雄白。此人与金雄白是应酬场中的朋友,并无深交;突然见访,不免先要猜测他的来意。金雄白知道此人在霞飞路开了一家服装公司,虽非小商人,亦绝非巨商;上门求教,可能是为了“别头寸”,便派一名副理代见。

  “请问彭先生,要见本行金总经理,有何见教?跟我说也是一样的。”

  “对不起!”彭兆章说:“如果是普通银行的业务,譬如抵押贷款之类,我自然可以跟你说。有件事,我必须跟金总经理面谈。”

  听得如此说法,金雄白当然要亲自延见;进了“总经理室”,握手道好,等女秘书来招待了茶烟,彭兆章取出一张支票,却先有话说。

  “雄白兄,”他问:“有甚么话,让那位秘书小姐听到,没有关系吧?”

  “没有关系,请尽管说好了。”

  “你看,这张支票!”

  金雄白接过来一看,是邵式军所设的大华银行支票;私人户头,而数目却不算小。

  “金先生,”彭兆章指点着支票说:“这个户头是化名,表面是中国人,实际是日本人;苏浙皖三省‘统税局’的顾问川端。支票也是川端亲笔所开的。”

  金雄白仔细看了一下笔迹,果然;不说破则已,一说破很容易分辨,日本人写汉字,别具一格,尤其是任何句子写完以后,往往顺手加上一点,是个下意识的动作;这张支票在银数下的一个“整”字旁边,就也有这么一点。

  “喔,”金雄白开始感兴趣了,“彭兄,这张支票是怎么个来历?”

  “昨天晚上,我在‘会乐里’有个应酬——”

  “会乐里”是“长三堂子”集中之地;从清末到抗战以前,一直是上海滩上最大的一个销金窟。抗战爆发,上海畸形繁荣;声色场中的风气习惯,渐渐改变。风尘女子第一等的是以交际花的姿态出现,谈尘娴雅,多才多艺,香闺布置得富丽而脱俗;招待周到而亲切,在这里请桌客、打场牌、享受第一流的供应,博得众口交赞,被认为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。不过,所费当以“条子”计;而且,一两次的豪华,并不能成为女主人的入幕之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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